渡灵

　　门外。
　　大鬼头咬着后槽牙冷眼相待，“我说过，没有允许不准出现。”
　　“对不起，老大。”俩小鬼认错态度很积极。
　　“......什么事？”泠汐自认为训得不错，除非事态紧急，否则小鬼不会轻易违背他的命令。
　　既然出现了，定是发生了超出预料的事。
　　“那只缚灵消失了。”其中一个小孩主动交代，“连气味都没留下。”
　　另一只小鬼连忙补充：“我们怀疑是被吃干抹净了。”
　　大鬼吃小鬼是常事，泠汐气不过短发灵没经同意就附身他的小陆湳，加之缚灵险些暴走时极其不稳定的状态，担心还会回来找陆锦湳，于是随口交代了两只小鬼盯着那只缚灵。
　　没想还真盯出事了。
　　“见到吃它的鬼了？”泠汐随口一问。
　　俩小孩却抖如筛糠，“没......没见着。”
　　“......”不怕我扒了你们的皮么？泠汐挑眉舔了舔虎牙。
　　“我们，这，立马，就去找！”俩小孩口齿不清、屁滚尿流地逃了。
　　泠汐没急着进门，而是虚虚靠在墙边，垂眸思索什么。
　　门内。
　　要说房东狮子大开口要5000/月的房租呢，除了户型好之外，公寓的防盗级别也不低。至少陆锦湳站在门边听了半天，只得出‘门板太厚，隔音太好’的结论。
　　琢磨着料理俩小鬼头用不着大费周章，泠汐干嘛呢？这么久不进门。
　　终于是纠结了二十来分钟，陆锦湳才揭下符纸主动开门。
　　“小家小户用不着镇门兽。”见雕塑似的杵在门口的对象，陆锦湳有些哭笑不得。
　　“这活已经满员了。”泠汐轻轻一笑。
　　所以小鬼头是你搞来的......保镖？
　　“屁大点儿个儿，啃牛尾巴都费劲。”你湳哥才不信。
　　“总之”，泠汐挤进门，“它们不敢伤你。”
　　行，你是大佬，你开心就好。
　　既然不想说，湳哥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账关了门慢慢算就是，反正你也跑不脱。
　　“我妈催了好多次，让我带你回去吃饭。”陆锦湳随便收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没告诉她你出门了，省得劈头盖脸十万个为什么。”
　　“这段时间你都没回过家？”泠汐有些意外。
　　“没回。”陆锦湳实说。
　　泠汐很清楚陆锦湳成为正牌渡使之前，家里是多小心呵护这株苗子，生怕转身就被不长眼的鬼怪给霍霍了。上大学之后虽然搬出来自己住，但陆锦湳每周还是会回老宅报到，工作日则每隔一天都会和家里通话报备，表示自己有好好活着。
　　几个月不着家的情况前所未有，泠汐都能想象老宅鸡飞狗跳的紧张情景。
　　“怕挨骂？”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泠汐也不管对象在忙活，直接从身后环住对象紧实有力的腰肢，下巴往人肩头一搁，挂着不下来了。
　　以泠汐的脑回路，只可能联想到陆锦湳回到老宅却没有发生一系列灵异现象，于是俞可可女士绝对胳膊肘往外拐，单方面认定陆锦湳惹毛对象，导致卷铺盖走鬼不说还撂挑子不管了的惨状，然后可怜小陆湳将会迎来全家混合嘴遁的情形。
　　毕竟陆家人可是把泠汐当救世主供养的。
　　“别嘚瑟了，没你我还进不了家门了不成。”湳哥早过了天真的年岁，绝不会被牵着鼻子走，说自个儿不愿说的奉承话。
　　泠汐有时候很怀疑小陆湳是不是背着他动了契约，不然怎么总能精准狙击他烂肚里的腹稿？
　　“进是能进，担保不准还有没有机会找我哭诉。”泠汐像个背后灵似的往陆锦湳后颈吐阴气。
　　“泠汐。”陆锦湳终于忍不住侧过脸，“我又不是你，一把年纪还是个幼稚鬼。”
　　“怎么就幼稚了？”泠汐不松手，“成年就被剥夺了眼泪么？委屈了只能自个儿咽是么？也不怕噎死。”
　　要说还得是鬼，通透。
　　“......”湳哥勉力维持微薄之面，“七尺男儿当人面儿哭哭啼啼，多丢脸。”
　　“把我当外人？”泠汐把他扳回身，认真注视对方勾人的眼睛。
　　“我可没说。”陆锦湳没敢正视。
　　透凉的手指擒着下巴强迫对方抬头，泠汐冰冷坚固的眸底出现一丝裂隙，“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什么模样没见过，区区鼻涕泡还怕我看见？”
　　“泠锦！”陆锦湳红着脸低吼。
　　泠汐，字锦。
　　生平不详，死而化鬼，经年不灭。
　　——————
　　下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银白色的SUV缓缓驶出地下车库。
　　“要是你会开车就好了。”陆锦湳由衷感慨。
　　“我会，但是开不走。”泠汐严词纠正。
　　唉，要你何用。
　　‘我也想坐在副驾边吃零食边打瞌睡，还不用系安全带。’陆锦湳羡慕的目光无比赤诚，虽然泠汐并没有零食可吃就是了。
　　“冬天什么时候才来，热化了。”陆锦湳只穿着薄薄的T恤配夏威夷沙滩裤，空调开到最低都挡不住激情烈日的照拂。
　　这时候就很羡慕某只能在阳光中行走的鬼，至少脚下自带冰原不会中暑。
　　某鬼也像是能心电感应似的，慷慨递出掌心充当祛暑冰贴。
　　陆锦湳心安理得地任由对象握着自己放在排档上的手，寒意很快散布全身，舒服了。
　　“听缚灵的口音，像是临城的人，我们先绕过去打听打听。”陆锦湳有些不齿，要不是他没能控制好附身的灵，也不至于还没探听到地点就让它暴走。
　　“小陆湳。”泠汐幽幽喊他。
　　“嗯？”陆锦湳目不斜视，身体很自觉地往旁边靠。
　　“那只缚灵消失了。”泠汐没有隐瞒。
　　陆锦湳微微一顿，“消失是什么意思？”
　　“可以是执念达成而消散，也可以是被‘那头’给带走了”，泠汐的解释合情合理，不过重点在后头，“还有可能是，同类相食。”
　　缚灵的执念是两条人命，不可能一觉睡醒就能达成；截止昨晚缚灵都没害过人，‘那头’没理由不通知渡使就轻易捉拿亡灵；那么只可能是最后一种情况......缚灵被更强大的鬼吞食了。
　　“小鬼们来就是为了这事？”陆锦湳很快就想通来龙去脉。
　　以他对泠汐的了解，不想让他知道的事，绝不会轻易路出马脚。
　　两只小鬼显然是不请自来，泠汐又默许了它们是‘镇门兽’般的存在，那么定是泠汐让它们看住那只缚灵。而现在，缚灵消失了，所以小鬼们只好冒着违令的风险，火急火燎找上门汇报情况。
　　“小陆湳就是聪明。”泠汐从不吝啬夸赞，特别是他朝夕相处的亲密之人。
　　“事发地在哪？本城？还是临城？”陆锦湳不确定缚灵被泠汐赶走后，会不会第一时间回到家乡。
　　“小鬼去查了。”泠汐毫无紧迫感，“慢点儿开，等消息。”
　　碍于已知信息非常有限，与其在偌大个城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倒还真不如等小鬼们带来可靠消息。
　　当然，前提是小鬼们有足够能力，还有，它们的老大会说实话。
　　昨晚熟悉的阴湿青草气息席卷而来的瞬间，陆锦湳就感受到泠汐毫无保留的杀意，他对象是真想让那只缚灵灰飞烟灭。
　　所以保不齐泠汐会小心眼地隐藏真实信息，故意让陆锦湳无功而返。
　　可湳哥又能怎么办呢？
　　因为某鬼毫无征兆突然爆发的敌意，陆姓渡使的功绩早就减了不知道多少回，或许早就接受事实摆烂当咸鱼了。
　　功绩哪有小命重要。
　　忽然失去目的地，陆锦湳一时不知该继续跟着导航先去临城蹲守，还是索性换一条风景优美的路线，趁此机会补上两人缺失多年的蜜月之行。
　　“现在去哪儿？”湳哥决定把难题抛给对象。
　　“先回老宅？小鬼脚程没那么快。”不解风情的泠汐提出可行相当可行的建议。
　　被打破蜜月幻想的湳哥：“......行。”
　　“陪你回你家，你在勉强什么？”泠汐相当不识趣地踩雷。
　　“......没什么。”陆锦湳小声嘟囔。
　　好在还没驶上高架，银白色SUV在路口掉了个头，直奔Y市。
　　——————
　　夕阳西落前，SUV抵达熟悉不过的老旧宅邸。
　　中式庭院依旧古香古色鸟语花香，石桌旁两个衣装干练的女人围着聊天。
　　陆锦湳上前问好，“妈，姑妈，我们回来了。”
　　“小湳来了，正聊你呢。”姑妈笑声爽朗中气十足。
　　俞可可往儿子身旁瞟了一圈，“泠锦呢？”
　　要说亲妈天资聪慧呢，即便是半路出家的渡使，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儿子身边阴气稀疏的异样。
　　“晕车呢，我先带他进屋缓缓。”陆锦湳面不改色瞎胡诌。
　　神tm鬼会晕车。
　　一只脚刚踏进门的泠汐：“......”
　　事情是这样的。
　　前半段车程，一人一鬼相安无事闲聊。
　　矛盾发生在抵达老宅前一个小时。
　　不知为何，回程方向的绕城高速今天车流出奇的多，堵车间隙陆锦湳查了才知道，原来今天在Y市体育馆有场演唱会。
　　大家应该都有被堵到没脾气的经历，更少不了遇上胡乱变道加塞的急性子车主。
　　反正他们不赶时间，陆锦湳便能让就让。但不知怎么地，让着让着旁边那位大鬼头就不乐意了，要没有陆锦湳拦着，大鬼头下一秒就要冲进人家车里表演一顿阴间输出。
　　让陆锦湳头疼的是，安全带绑不住泠汐一点儿。于是只好苦口婆心安抚炸毛的对象，然后立马炫技似的极限跟车，彻底封锁旁边插队车的路子。
　　好不容易安抚好炸毛的大鬼头，道路也终于通畅。
　　奈何大鬼头兴头正起，染上了指点江山的瘾。
　　泠汐：‘给点儿油，前面又没车。’
　　陆锦湳（好言相劝）：‘限速80。’
　　泠汐：‘哎，下坡呢别开这么快。’
　　陆锦湳（暗自叹气）：‘后头有重卡，速度慢容易被撞。’
　　泠汐：‘远着呢碰不到。’
　　陆锦湳（略微无奈）：‘行。’
　　泠汐：‘前头仨蠢货还挺默契，居然能做到并排相对静止，嘀他。’
　　陆锦湳（毫无感情）：‘嘀嘀嘀。’
　　泠汐：‘让你摁喇叭，没让你小嘴叭叭叭。’
　　陆锦湳（小声嘀咕）：‘......究竟是谁一路都在叭叭。’
　　泠汐：‘加速超他。’
　　陆锦湳（有口难言）：‘哦。’
　　泠汐：‘右边有车超上来了，别瞎变道。’
　　陆锦湳（据理力争）：‘我开得笔直，去看眼科吧你。’
　　泠汐：‘看见前头的车屁股没有？’
　　陆锦湳（有气无力）：‘看到了。’
　　泠汐：‘撞他。’
　　陆锦湳（匪夷所思）：‘干嘛呢？’
　　泠汐：‘还不减速？想成夹心饼干么？’
　　陆锦湳（属实心累）：‘闭嘴行么？’
　　泠汐：‘领航员不能是哑巴。’
　　陆锦湳（忽然暴躁）：‘谁要你领航了？我又没瞎！’
　　泠汐：‘......但你好像拐早了。’
　　陆锦湳（青筋四起）：‘泠汐！别再给我制造精神污染了！’
　　泠汐：‘看你开车我才要折寿了。’
　　开车贼溜且从没有过任何违章的陆锦湳（火冒三丈）：‘泠锦！给我滚下车去！’
　　于是最后十分钟车程，泠汐被迫强制闭麦。
　　而也有了眼下略显诡异的画面。
　　大鬼头和对象中间隔了五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排成线的距离，陆锦湳周围的森然鬼气自然稀少，也难怪俞可可会下意识问泠汐在哪。
　　陆锦湳的母亲和姑妈都只能通过阴气浓郁来判断侄子对象的具体位置，至于大鬼头的尊荣，目前为止整座宅院中只有陆锦湳知晓。
　　当着家里面儿，陆锦湳向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于是看起来似乎不计前嫌，实则内心小本本早就狠狠划拉了几笔，“妈，今天有酸梅汤吗？”
　　“林姨早做好放冰箱了，给泠锦拿一碗。”俞可可依旧狐疑，眼神老在儿子周围游离。
　　“他不爱吃酸的。”陆锦湳小声辩解。
　　“所以林姨放了很多糖，不酸牙。”俞可可终于感受到阴气比之前浓郁些许，推测‘儿媳’应该往这边来了。
　　陆锦湳瘪了瘪嘴，“可我不爱吃太甜的。”
　　“挤点柠檬汁不就行？一把个头还争吃打闹。”直到周围降了几度，俞可可才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
　　“泠锦啊，想吃什么告诉小湳。”姑妈端起咖啡小嘬一口，并不像亲妈那样胳膊肘拐得明显。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俞可可的难处，若是没有这只鬼相助，儿子至今为止还是个踏不进门槛的麻瓜。但收益往往与风险共存，毕竟就正常夫妻而言，有几对能做到真正共患难？更别说‘儿媳’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压根儿就没法琢磨对方的真实想法。
　　所以重视‘儿媳’并不突兀，这也是重视儿子的另一种表现。
　　“漂亮。”陆锦湳顶腮鼓掌，合着他才是不受待见的那个呗。
　　陆锦湳不是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但就现下而言，还是略微不爽。
　　“进去吧，你爸和姑父在里头呢。”俞可可从阴气的浓郁及稳定程度，得出‘儿媳’今天不想跟她们交流的结论。
　　“三爸没来？”陆锦湳疑惑。
　　“去北方接活了。”回答他的是风轻云淡的姑妈。
　　“多久回来？”陆锦湳还想问问他三叔关于短发灵的事呢。
　　“已经去了一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愁绪攀在俞可可眉间，“电话打不通，可能山里没信号。”
　　陆锦湳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沉默许久的泠汐，忽然心生一计。
　　“我们先进屋。”然后不由分说拽着对象冲进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