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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么,关于我爸是如何追到我妈的,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我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真是我爸强迫了我妈,那我一定大义灭亲。但,他的回答却比我预想得还要糟糕。在我的注视下,我爹开口了:
“我对她说,她想要读书我会支持,以后我会帮她赚钱,我会帮她实现她的人生理想。”
听见这个回答时,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耳朵不好听错了,吞吞吐吐好久后说了一句:
“爸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他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告诉我:他没有。
我当时只感觉眼前一黑,耳朵嗡鸣,脑子里的血汩汩流动。
我爸不是小三,他也没强迫我妈,但是他引诱了我妈,还是用他最唾手可得的权力和金钱,让没权没势没钱的我妈低头了,还假惺惺地包装成支持我妈追逐自己的理想。
这么一想,今天宴会上和那个死老头子打得不可开交的自己——我,杜霰,才是真正的跳梁小丑。我他爹的现在居然觉得坏老头子干得没错,这俩人的孽缘还是拆散了的好。
我结结巴巴了好久,一句话就像是烫口的饭团一样在嘴里颠三倒四了许久才说出来:“爸,你还是人吗?”
“对,我不是人。”我爸望向我,眼珠都像蒙了一层灰。
我愣住了。坦然来讲,那一刻我真的没有办法责怪他。因为他当时眼睛里浓浓的绝望,就像是过去十年里,每一天都在对自己说着这句话。
但我这个做女儿的还没说啥呢,我那便宜爹就捂着自己的脸,开始哇哇哭,成年男性哭起来真是像鬼哭又像狼嚎,极其刺耳,更别说我爸还哭到抽抽,就更像是拉风箱了。我爸一个人拉扯我这么大,我就只见过他掉过两回眼泪,上一回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第二回就是今天,一开始就在哭,哭哭哭,哭个没完没了,稍有不慎就开始哭。
我被他哭得心烦意乱,骂了一句:“爸你真是……你……这么看老头子当年做得不算错。”
谁知他听到这句话后下一秒就急了,也不哭了,开始怼我:“你懂什么你,你怎么能帮他说话?”
呦呵。我不懂。是,我确实不懂,我不懂我那个妈聪明一世为什么糊涂一时恋爱脑大发,年纪轻轻就要踏入婚姻的坟墓;我也不懂我这个爹为什么要死缠烂打一口咬定我妈是他的正缘,最后居然还把正缘整成如今这个女儿没见过亲妈,丈夫见不着老婆的局面。
我对他们上一辈的恩怨更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们整得鸡飞狗跳?
我索性摊开讲:
“那行,爸,你说,你自己说!你自己说我应该懂什么,你自己说你爹做了什么好事。”
我便宜爹闭了闭眼睛,似乎忍耐下了怒火,然后开始讲:
“其实你爷爷一开始并没有反对得那么激烈,因为我妈早逝,所以他觉得我早点成家也挺好的。更何况当时虽然他不满意你妈妈的家境,但是你妈妈的能力有目共睹,他没什么好挑剔的。”
“他一直觉得我懦弱,心不狠,扶不上墙,他亲口对我说:‘你娶了一个厉害老婆,如果不是因为你烂泥扶不上墙,我万万不可能让这么危险的人站在这。’所以,你爷爷当时并不完全反对我们。”
“但我当时就觉得,不会出大岔子了,我以为你妈妈那么聪明稳重的人,时间长了,你爷爷一定不会反对,于是就和她领了证。但是我忘了,他俩在某方面惊人相似。”
“但是他们的相同点细究下来又非常不同。就比如,他们都强势,但是你妈妈的强势是在追求一个公平,而你爷爷的强势,是在追求一个绝对的话语权。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孩子跟谁姓的问题。你妈妈认为,孩子是她生下来的,凭什么不随她姓;而你爷爷说,孩子随男的姓,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历史都是这么写的。”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什么玩意儿,还历史书上写的。我问我那便宜爹:“那你当时怎么想的,你支持谁呢?”
我爹睨了我一眼,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是支持你妈妈的。更何况,如果孩子随她姓的话,说不定也能得到她更多的爱,会让她更珍惜我们这段关系的。”
我听了这话后闷不做声,悄悄打量起我爸,从我爸的描述中,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其实我爸妈的关系,是存在一个错位的。这个错位,正是颠倒。
颠倒的具体表现为:我爸有着和寻常男人不一样的思维,我妈也有着和寻常女人不一样的思维。但是要深究这个颠倒的原因,我说不出来,毕竟要从两人的生活环境,性格,青少年时期遭遇等等等等各方面来谈,这可是一个大工程,我既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心理学家,说不出个所以然,简单来说可以总结为:我爸是个恋爱脑,而我妈其实是个事业脑。
不过我倒是能够对这种颠倒做一个描述,那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厉害女人配上一个恋爱脑的男人,也还不错。
而且难能可贵的是,我觉得他们的这段关系虽然不太寻常,但总得来说是健康阳光的。只不过因为一些不可抗的外力因素,他们的关系才会最终走向如今的“破碎”。
这么一想,我就又有点理解我妈的选择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说“我支持你追求自己的梦想”的。这个支持,既包括物质上的,肯定也包括精神上的;既包括口头上的,肯定也要包括实际上的。
现在不是很多人老是吵:孩子随谁姓,孩子谁来带,生孩子妈妈大概率失去工作这几个问题吗?按照我爸妈的相处模式和规划思路,我觉得我妈大概率没有这些问题,因为我爸的态度很坦诚了。我想这也是我妈选择我爸的原因吧,毕竟一个能做出这种保证的人,至少说明他足够爱,也能够说明,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果然,我就说我妈那么聪明的人,不会感情上头色令智昏的。
综上来看,我爸虽然内敛温和像个瓜瓤子,但也并不是一无是处,难怪我爷爷会说‘你娶了一个厉害老婆,如果不是因为你烂泥扶不上墙,我万万不可能让她还站在这’。
呵呵。你也知道他们般配得就像是天生一对是吧。
“所以总得来说,是我爷爷太封建了是吗?”我对我爸一堆叽里咕噜的话做出了精炼。我爸吐出一口长气,脸上全是无奈与痛苦,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比谁都坚定:“是。”
“关于姓氏的争论只是一个开端,可能也是有这个缘故,你爷爷就对你妈妈有偏见,连我托着她去摘树上的桃子,你爷爷都会认为,你妈妈是反了天了。”
我不禁拍手叫绝,看来坏老头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我把我爸妈的相处模式称为“颠倒”,而他清朝遗留下来的大脑则认为这是反了天了。
“还有,因为你妈妈她是知道我不喜欢金融的,所以她支持我去学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不支持我违背本心接手公司。逐渐地,你爷爷发现了这一点,就更忌讳她了,时时刻刻都想着提防你妈妈‘篡位’。”
我不禁感到无语,就这么个破公司还提心吊胆的,宁可冒着公司落到我妈手里的风险,都不愿意把公司给我姑姑。
“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呢!”我真是疑惑不解,既然你们情比金坚,唯一一个反对分子也是因为脑回路版本太低,那为什么不干脆就远离坏老头子,去过自己的生活呢?
“你别急,听我说好吗?”我爸又开始哽咽,我心里一跳,有些紧张他接下来的话。
“你还记得你爷爷之前说过你妈妈打男胎的事吗?”
我点点头,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我妈那么详细的事迹,我记得很清楚,这辈子都不会忘的那种。
“你爷爷说的是真的。其实你妈妈一开始怀的孩子是男孩,是你爷爷特意请了医生来做的性别鉴定,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自己得知孩子是男胎后,不再反对我们的婚姻,而是选择无视。”
“但是后来你妈妈知道了这件事。她大为光火,冲到医院想打掉孩子,让你爷爷永远别想获得一个趁手的打理公司的工具人。但其实她走到医院后,还是没舍得,不过你爷爷不知道这件事就是了,他这回是彻底觉得你妈妈反了天了。不过你爷爷更不知道的事是,他请来的那个医生,不忍心看着女胎被打,冒着前途尽毁的风险撒谎了,撒谎说你是个男胎,但这件事,也是你出生后,我们才想明白。”
“如果说一开始你爷爷对你妈妈的态度还只是有些不太满意的话,那打胎这件事,就是造成两人矛盾爆发的导火索,他们彻底变成了仇人,再也不可能调和了。”
“而后来,就有了抢孩子的事。”
我心急如焚:“那我爷爷抓走我之后呢?”我知道,他们分开一定就是那会儿的事了,因为我印象里就没有妈妈,朦胧的一个气味一个印象都没有。
我爸犹豫了一下,脸色也带了些沉重。
“我说了,你妈妈真的是一个很勇敢很坚强的人,体现在方方面面,在你爷爷带走你之后,她怕你爷爷冲你撒气,也担心别人照顾不了你——毕竟你还没满月,再加上那时候你姑姑联系了她,让她快来,因为我快被打断气了——你爷爷真是动怒了,把我绑在院子里那棵树上,打了一整天。你妈妈当然放心不下,直接开着车就冲到了这里。她那时候也还没出月子,来这里的时候,身上都还带着点血腥气。”
我爸的描述太过触目惊心,我人都傻了。老一辈真是有劲,我爸我妈不就谈个恋爱吗,我爷爷至于豁出老命吗?
“她出现在院子里时,我都以为自己是快死了才出现了幻觉。你妈妈一把扯掉了那些绳子,然后把我扶到了车上。紧接着她又自己进了院子……”
讲到这,我爹的眼神越来越痛苦了。我听着也是心惊胆战。我怕我听着听着,突然来一句我妈身受重伤了或是成植物人了,亦或是怎么样。毕竟她那么爱我,我想象不出,是什么让她这么些年都不回来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你妈妈和你爷爷发生了什么冲突,我只知道,紧接着一辆车冲了出去,我以为是你妈妈带着你跑了,就彻底没了劲,昏死了过去……”
……
“然后呢?”我焦急追问。
……
“然后,你妈妈,就再也没回来……”
后面的话我爸隐去了,但我清楚,这个“再也没回来”表达的意思是:妈妈已经离开人世了。
我徒劳瞪大了眼睛,就在在这一刻,故事急转直下,迎来了最终的结局。就在前一刻,我妈妈还是一个为了家人勇闯龙潭虎穴的女战士,然后……我迟迟不愿意相信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会以这样的结尾收场。就像我爸说的那样,像我妈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应该是英勇反抗,最终取得胜利,为什么会是这样戛然而止的发展呢?
我难以置信地大叫:“爸!怎么可能!”
但我爸此时已经哭到难以自抑,他的反应确实就像是一个经历了丧妻之痛的丈夫,对着女儿旧事重提恸哭不已。
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吵。我直觉我爸说的是假话,但又怕是我不愿意接受现实而产生的错觉。因此我一面悲伤,一面怀疑,一面还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我就在这个荒谬的故事中,被拉扯得七零八落。
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恍恍惚惚的,连我爸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的澡,睡的觉,上的床。只知道意识恢复时,天边的天空变成了静谧深沉的靛色,一抹红色在其中红得像是要滴血,异常显眼。
那抹红色唤醒了我的意识,也活跃了我的大脑。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倘若我妈真的失踪了,或者是就此消失了,那我那便宜爹为什么还要在那家西餐厅问我‘你怎么联系的你妈’,这不就是暗含了一个前提吗?我妈还活着的前提!这可不是单单拆台能解释的。
我“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里愈加清明。
还有,还有,他那天晚上醉酒之后,抱着我爷爷的大腿说:薛放你去哪了。这不也正说明了,我妈没死,其实只是我爹他找不着踪迹吗?如果我妈真的已经死了,那我爹应该哭闹着说“薛放都是我害了你”诸如此类的话。
这些情景,我当时都以为他是拆台,或者是发酒疯,现在想想,万分的不对劲。他一直都知道,我妈没死,她只是不回来了而已。
那么基于此,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直接说我妈不回来了呢?
我琢磨了一下,可能是我妈之前的事,他隐去了一部分,事实是,我妈不像他说得那么霸道,其实是被坏老头子赶走的,但他想要维护他爹;又或是我妈没那么爱我和他,这一切只是他被打得快断气时的幻想,其实早在他被抓走的那一刻,我们就此生不复相见了。总而言之有诸多可能。
但这样一来,我爸之前说的所有,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就要被全部推翻了。
我刚兴奋起来的血液一下子又冷却了下去。
我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只觉得无比寒冷。
杜臻义你真是坏透了,和你那坏老爹一样,对付自家孩子有一套。我心中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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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人呐

有宝宝在看的话可以说说话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