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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牙齿
乔治亚的儿子
诚实又善良
他的骨头
洁白又漂亮
浮出水面
我梦见他淹死了
亲爱的乔治亚
让我治愈你吧
亲爱的乔治亚
请你原谅我吧
——日记
转眼冬去春来。我很久没去买鱼,不过偶遇了她几次。
我习惯在街上东张西望,看有没有浅蓝色的电动车出没。如果遇到她,我就会一直盯着她。几秒钟的时间,阴冷的灰色云层在天边漫延,我看她由远及近的涂了白色面霜的脸。
我不会跟她打招呼,她也不会。
她大概早忘了我的脸。
很奇怪的是,某一天我路过有她的超市,晚上居然做了个梦。
梦里,阳光晴好,我穿过家门后的树林,一路向龙眼溪疾走。
路上,我被一位邻居阿婆叫住了,她一如既往地慈祥,笑眯眯问我要到哪里去。末了,她夸我懂事。
与阿婆道别之后,我一直向前走,终于到了溪边,却看到一个人躺在岸边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上。她好像睡得很熟,下半身浸在溪水里,水流冲刷而过,她的裤角轻轻晃动。阳光穿越树枝,光斑烙在她心脏的位置,随着水纹流动。
春水还这样冷,她怎么躺在这里。
她好像已经永远沉睡。
溪水渐渐变得浑浊,枯枝掉落在她身上,她在渐渐下沉。
我来不及伸手抓住她,她的皮肉就被腐蚀,溶解在水中。
我突然想起,邻居阿婆在我小学时就已经去世了。
而浸在溪水里的人是我。
*
开学重新排座,江男被调到了离翊行最远的那一组,她郁郁寡欢了好几天。
不过对翊行而言,好的变化是,她开始和江男一起放学。
江男步行上下学,翊行会牵着自行车跟他同行一段,在向阳便利店旁边的岔路口道别。
其实翊行可以与他同行至他的家门口,那条路也可以回家。不过,那毕竟不是近路,再加上翊行最后还是要跟我一起回家的,因此,她没有往那里走。
我和翊行的家距离很近,我们总是习惯了一起回家。哪怕我鬼使神差地当了个电灯泡也不例外。
当然,翊行没有抛下我的原因也可能包括:她认为两女一男的组合不会让别人怀疑她早恋。
周末时,我找时间单独骑着自行车去江男家外面转了一圈。
我不知道他的家具体是哪栋建筑,只能从翊行的描述里大致判断出它坐落于这片区域。
从向阳便利店的岔路口到这里,都属于龙眼溪的沿岸。溪边一片芦苇摇曳着,一旁是自建房拆迁后留下的碎石与黄土,谁家二楼水泥外墙上被人用红色大字写着“家电维修189********”——一派斑驳的“田园风光”。
有时我自己一个人上下学,就会绕远路从这边走。天黑时,狭长的路像一条血管,周身的空气是奔腾的血液,我骑着自行车一路往前,掠过野花和田地,看不到道路的尽头。
我又想起了关于飞蛾、夜晚、木门和妈妈的梦,以及教堂里随着歌声振翅的蝴蝶。
*
天气渐渐变暖,四月中旬,半期考结束,我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打算去老街有她的超市买一堆零食,当作给自己的奖励。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觉得我不再需要借买鱼的名义去和她说话了,我仅仅只是路过她眼前,在货架后面看着她。
工作了一天,她的围裙是灰色的,袖套是灰色的,连脸也是灰色的。不过她好像很开心,在和另一个看起来是她同事的阿姨聊天。是因为江男的半期考成绩让她满意吗?
我想起翊行说,江男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很少跟亲生父亲来往,他母亲也没有进入新的婚姻关系。她猜测:“他妈妈跟他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有件我无端记住的事可以佐证这个观点。梦因和江男的告白乌龙事件之前,梦因问江男牙齿矫正的相关事宜,后者十分细致地给梦因描述自己整牙的过程,包括整牙的时间、地点、费用,包括他妈妈带他去医院这一点。
某本书里说,牙齿和皮肤可以体现一个人的阶级。但我认为牙齿不仅可以作为划分阶级的象征,也可以体现一个人受母亲重视的程度。
书上的观点不可尽信,但“受母亲重视”之类的字眼却是我十分好奇的。看到江男的牙齿、江男的牛仔裤、江男在办公室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受母亲重视”。
几乎没有人会在别人讲话时盯着对方的牙齿,但是我在那之后爱上了这么做。不知道在比较什么。
山椒笋尖,脱骨鸭掌,番茄味薯片,旺仔牛奶……我很快选完零食,去前台结账,出门时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匆匆跑到对面,揩掉自行车坐垫上的雨珠,我回头想再看她一眼,却发现她也出来了。
奶奶的电话打来,我没有接,给她回信息说马上就回去。
对面的她脱掉了围裙和袖套,应该是要下班了。
霓虹初上,缤纷的落雨在我们之间,超市玻璃门上怀抱橙色郁金香花束的小女孩贴纸与灰色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我骑上自行车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雨越下越大。
嘀嗒、嘀嗒。
上头写着“开胃丝”的包装袋随着脏水往下水道口流,却卡住了。
它挣扎着,无法动弹。
嘀嗒、嘀嗒。
半期考后各班级按例开家长会,我知道我妈妈肯定不会来。
但是我看见她了。
嘀嗒、嘀嗒。
我慢慢地,用刀结束一条鱼的性命,看它的血液慢慢流到砧板上。
嘀嗒、嘀嗒。
四月底,梅雨季来临。
又一次,我答应了跟翊行、江男一起放学回家。
嘀嗒、嘀嗒。
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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