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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的端倪
那张写着“今晚的星星,很亮”的淡黄色便签纸,和之前那颗淡蓝色的纸星星一起,被林晚珍而重之地收进了那个铺着手帕的抽屉深处。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字条,而是沉甸甸的锚点,将她牢牢钉在那个充满黑暗、喘息、痛苦微光和血腥气息的夜晚。沈烬那句虚弱却坚定的“别怕”,如同烙印,烫在她的灵魂深处,驱之不散。恐惧并未消失,反而沉淀下来,混合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担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她开始更加有意识地、近乎贪婪地捕捉着关于沈烬的一切信息。不再是篮球场上的光环,而是那些被忽视的、细微的角落。她发现他出现在教室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出现,也总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安静得像一抹影子。他不再参加篮球队的训练,苏晴从高年级打听到的消息是“沈烬学长家里好像有点事,身体也不太好,暂时休养”。她发现他走路的速度似乎比以前慢了一些,上楼梯时会不自觉地扶着栏杆,呼吸在安静的环境里会显得格外清晰而短促。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即使在并不冷的天气里,也习惯性地将拉链拉到顶端,仿佛要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隔绝外界所有的窥探。
林晚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又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每一次捕捉到这些细节,都像一根细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那个深棕色、没有标签的药瓶,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问号,悬在她的头顶,沉甸甸地压着她。他到底在吃什么药?他到底得了什么病?那晚咳出的血……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停止去想。她甚至开始偷偷在网上搜索“年轻人咳嗽带血”、“脸色苍白消瘦”、“长期服药”之类的关键词,跳出来的结果让她心惊肉跳,却又无法确定。
这种煎熬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一周。林晚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手中只有几片零碎的拼图,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她变得沉默寡言,连苏晴都觉得她心事重重得过分。
这天下午,是体育课。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操场上尘土飞扬,混合着少年们奔跑呼喝的喧嚣。热身跑结束,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女生们大多选择树荫下聊天,或者三三两两去小卖部买冷饮。
林晚拒绝了苏晴一起去买水的邀请。她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透透气。她避开人群,走向位于操场角落、相对僻静的体育器材室。那是一座红砖砌成的平房,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脱落,周围杂草丛生,平时除了上课取用器材,很少有人靠近。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林晚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橡胶、皮革和灰尘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高大的铁架子上堆放着各种球类、垫子、标枪等器械,在幽暗中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空气沉闷而寂静。
她刚想退出去,目光却被角落里一个倚靠在铁架子上的身影牢牢攫住!
是沈烬!
他怎么会在这里?体育课他应该请假了才对!
他背对着门口,身体微微佝偻着,一只手死死地按在铁架子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仿佛要将冰冷的金属捏碎。他的头低垂着,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发出一种极其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沉重而短促的喘息声!
“嗬…嗬…呃……”
那声音在寂静的器材室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濒临窒息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击穿了林晚的耳膜!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倒流,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是这样!和那个黑暗走廊里如出一辙的痛苦!
她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进去,脚步踉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恐惧:“沈烬学长!”
听到她的声音,沈烬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而僵硬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林晚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沈烬,比上次在黑暗走廊里看到的还要糟糕!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角、鬓边滚落,浸湿了额前凌乱的黑发,紧紧贴在皮肤上。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紫色,因为剧烈的喘息而微微张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针在扎刺着他的肺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涣散而痛苦,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濒死的恐惧和……一种被打扰的、近乎暴怒的羞愤!
“走…开!”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喘息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他试图挺直身体,摆出那副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姿态,但身体的剧痛和缺氧的窒息感让他根本无法支撑。他猛地弓下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扶着铁架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青紫色。
“咳咳…呃…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每一次咳喘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林晚被他眼中的暴怒和痛苦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嘴角再次隐隐渗出的、那抹刺目的、带着泡沫的猩红!恐惧和担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顾忌!
“不行!你这样不行!” 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疏离和冰冷,一个箭步冲上前,试图扶住他剧烈颤抖的手臂,“我送你去医务室!或者叫老师!打120!”
“别…碰我!” 沈烬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甩开林晚伸过来的手!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挣扎的爆发力,林晚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个冰冷的铁架子上,生疼!
“脏!”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充满了绝望的防御和深不见底的难堪。他一边痛苦地呛咳喘息,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挤出来的,“滚…出…去!”
林晚被撞得眼冒金星,后背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心。他那句“脏”和那凶狠的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僵在原地,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被推开的疼痛,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承受的巨大痛苦和他那近乎自毁的、要将所有人推开的绝望姿态!
就在这时,沈烬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一阵更加剧烈的呛咳袭来,他猛地弯腰,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慌乱地伸向自己挂在旁边铁架子上的黑色双肩背包!
就是那个背包!那个外侧口袋!
林晚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的视线死死锁定了沈烬那只伸向背包的手!
只见他动作极其迅速、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熟练,一把拉开背包外侧那个熟悉的拉链口袋!因为剧烈的颤抖和急切,他的手指显得异常笨拙,拉链似乎卡了一下,他粗暴地一扯!
一个东西被他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深棕色!棱角分明的塑料瓶!瓶身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标签!瓶盖是普通的白色旋盖!正是她在梧桐小道上惊鸿一瞥、在旧期刊室门口惊魂一瞥的那个瓶子!
沈烬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个小小的瓶子。他试图用牙齿去咬开瓶盖,但剧烈的咳嗽和喘息让他根本无法完成这个动作。瓶盖“啪嗒”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滚了几圈。
“呃……”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几乎要蜷缩下去。他顾不上捡瓶盖,直接将瓶口对准自己因为喘息而大张的嘴,猛地倒了下去!
几颗小小的、白色的药片,混杂着一些更小的、可能是胶囊的颗粒,争先恐后地从瓶口滚落出来!大部分直接落进了他的嘴里,还有几颗掉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滚落到布满灰尘的地面!
沈烬几乎是凭着本能,胡乱地、囫囵地将嘴里的药片硬生生吞咽下去!他甚至没有水!喉结因为吞咽而痛苦地滚动着,发出“咕噜”的声响,伴随着剧烈的呛咳,他的脸憋得由惨白转向一种可怕的青紫色,仿佛随时会窒息!
吞下药片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顺着冰冷的铁架子,缓缓地、沉重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铁架,头无力地后仰,抵在粗糙的金属上,眼睛失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败的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气。汗水、灰尘和嘴角未干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污浊的痕迹,狼狈不堪。
整个器材室死一般寂静。只有沈烬那沉重痛苦的喘息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在布满灰尘和器械的幽暗空间里回荡。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橡胶味、灰尘味、血腥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的药味。
林晚僵立在那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所占据。那个深棕色的、没有标签的药瓶!那些被他胡乱吞咽下去的白色药片!他那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他滑坐在地的狼狈!他嘴角刺目的血迹!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的“脏”!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个小小的、深棕色的药瓶,以一种最赤裸、最残酷的方式,彻底证实了!
他不是普通的生病!他吃的不是普通的药!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就像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墓碑,宣告着一个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事实!沈烬,他在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对抗着某种可怕的东西!而那个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吞噬他!
巨大的悲伤、恐惧和一种被真相砸中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那个蜷缩在铁架子下、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少年,看着他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看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嘴角那抹刺目的猩红……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沈烬那剧烈的喘息声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短促费力,但不再带着那种濒死的破碎感。他缓缓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水雾,眼神涣散而空洞,带着一种药物作用下强行压制的平静,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碎的疲惫和……麻木。他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泪流满面的林晚。
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眼帘。他挣扎着,试图用手撑地站起来,但手臂虚弱得根本使不上力气,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放弃了,只是疲惫地靠着铁架,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连驱逐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晚看着他那无声的放弃,心如刀绞。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她默默地弯下腰,目光在地上搜寻着。
她看到了滚落在地上的白色瓶盖,还有几颗散落在灰尘里的白色小药片和一颗蓝色的胶囊。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避开可能沾染灰尘的地方,将瓶盖和那几颗散落的药片、胶囊一一捡了起来。
药片很小,圆圆的,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记。胶囊是蓝色的,同样光秃秃,没有任何文字或符号。它们躺在她的掌心,冰冷而陌生,却承载着沈烬所有的痛苦和秘密。那个深棕色的药瓶,此刻还握在沈烬垂落在身侧的手里。
林晚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那股苦涩的药味。她摊开掌心,将捡起的瓶盖和药片递到他面前。
沈烬依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着。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面对。
林晚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最终,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瓶盖和那几颗药片,放在了他身边干净一些的地面上。她没有试图去碰触他,也没有试图去拿他手里那个深棕色的药瓶。
做完这一切,她默默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阴影里、被痛苦和药物暂时麻痹的少年。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易碎。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出了器材室。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沉重的喘息和弥漫的血腥药味。
外面,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刺眼,操场上传来同学们无忧无虑的嬉笑声,与器材室内的死寂和沉重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林晚站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手心。刚才捡拾药片时,她无意中碰到了一点黏在药片上的、沈烬的唾液。此刻,在阳光下,那点微乎其微的湿润痕迹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小片被揉皱的、色彩鲜艳的糖纸。不知是哪个同学在器材室活动时遗落的。
林晚怔怔地看着手心那点微湿的痕迹和那片皱巴巴的糖纸。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那药……是苦的吗?他那样胡乱地、干咽下去,一定苦得难以忍受吧?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尖锐的、近乎残忍的温柔,狠狠刺中了她的心脏。她想起沈烬在旧期刊室紧握《小王子》时泛白的指节,想起他在梧桐树下独自吞咽药片时寂寥的背影,想起黑暗走廊里那句破碎的“别怕”,想起他滑坐在地时那空洞麻木的眼神……巨大的悲伤如同洪水决堤,瞬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器材室外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剧烈地恸哭起来。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耸动着,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袖。
为他的痛苦,为他的倔强,为他的隐瞒,为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为那些被他干咽下去的、不知名的苦涩药片,也为她自己那份沉重得无法呼吸、却又无法放手的……心疼。
她紧紧攥着那片皱巴巴的糖纸,仿佛攥住了唯一的、微弱的希望。阳光灼烧着她的后背,泪水滚烫地流淌。器材室内沉重的喘息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混合着尘埃、橡胶和鲜血的味道。
秘密的端倪,不再是模糊的猜测和担忧。那个深棕色的药瓶,那些无名的药片,沈烬那痛苦到扭曲的吞咽和滑坐在地的绝望,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残酷的真相血淋淋地剖开在她面前。她终于触碰到了冰山那沉没在水下的、庞大而冰冷的基底。
驯服的代价,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预支一生的眼泪。而此刻,这眼泪已无法遏制,如同盛夏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她年轻而惶恐的心。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少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和它所代表的巨大未知。她只知道,那个名叫沈烬的少年,连同他所有的痛苦和秘密,已经以一种她无法抗拒也无法逃避的方式,深深嵌入了她的生命,如同烙印,永不磨灭。而她的手中,除了泪水,除了担忧,除了那片皱巴巴的糖纸,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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