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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恨
沈潮当日见有人竟以阴毒手法欲伤谢知非,强压的心魔反噬爆发,悍然出手,以本门功法令祸首死无全尸,却也因此暴露。
谢知非曾严禁他泄露极情宗少主身份丝毫。为防自己再做惹谢知非发怒之事,沈潮匆匆遁走。
然而周家那小子凝视夫人的目光着实刺眼,离去前,沈潮将第二元婴丢在了谢知非脚边。
那东西虽蠢了些,终究是他割出的一部分,喜他所喜,憎他所憎,只要夫人不丢掉它,姓周的小子便无机可乘。
如果被夫人丢了,蠢东西亦可凭幻化之术自保,元婴后期以下,无人能看破它的伪装。
这日,沈潮破关而出。洞府阵法开启霎那,诸多五光十色的玉简飘然而来。
绝大部分是金焰散人放养的徒子徒孙们所传,沈潮略过不理,只抬手一握,将一道湛蓝灵光攥于掌中。
神识侵入,谢知非泠泠的声音流淌而出:
“沈真君尊鉴:
“郑家之事与裴家之事,承前辈维护,晚辈知非谢过。”
沈潮唇角扬起。
“然新交易尚未有定论,前辈不该再为我与谢家劳神。
“未幸遇前辈之前,晚辈既能处理好家中琐务,如今亦然,还请前辈信任。
“此外,前辈当日之戏言,现已流布外界,并传入晚辈耳中。前辈此举,着实逾越分寸,望今后毋复再为。晚辈所求,从来皆是清楚分明的交易。前议温养法宝,不过为表合作之诚,所图者,唯借元婴修士名义为谢家换一方立足之地矣。除此之外,别无它念。
“望前辈切莫误会。
“若前辈认可,稳守界线,则前议照旧。
“若前辈对此另生它想,亦请明示晚辈,交易之约,可再行磋商,寻一让彼此皆安之良策。
“晚辈知非叩上”
沈潮唇边的温度逐渐流失掉了,眼中似有山雨欲来。待听到末了,他却微微一怔,又将玉简内容从头听了一遍。
如此反复数次,沈潮发觉其间果真无一字提及断绝往来,只说“再行磋商”罢了,眼中风暴稍缓几分。
随即放开神识,以洞府为中心扫过四野,片刻后眉峰皱起:
“那蠢东西呢?”
他那第二元婴,尚是雏形,与本尊之间,尚未五感相通,本尊不主动感知它时,只能约略知道,它处境安全,且状态颇好。
待修炼完满,元神方能随时与本尊心神相通。
彼时本尊和元神,互为耳目手足,互为意志头脑。
此刻沈潮只觉阵阵畅美餍足之感,正源源不断地从蠢东西那边传来。
心下好奇,他便着意感知。立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蠢东西,可恶!”
沈潮勃然大怒:“本座在此辛苦闭关压制反噬,连夫人的面都见不着!它倒好,光天化日便赖在夫人怀中,又睡又吃,岂有此理!”纵是自身一部分,沈潮此刻也生出妒恨。
然这妒恨很快被另一股情绪压下。
夫人竟至今没有丢弃它。
以夫人有恩必报的性子,或是因为郑裴等事承情,才容这元婴雏形留在身边。但若只为答谢,那么只需让这蠢物沾染些许灵气便足矣。可事实上,它被夫人养得极好,原本混沌如雾的形体,如今内里已凝出实液。
更能睡在夫人雪白香暖的怀中。
那柔软温存的触感让沈潮神思有片刻空白,什么妒意,什么不能取而代之的恨意,皆被抛至九霄云外。
幸而当初谢知非问及蠢东西时,他为免谢知非觉得受窥探,只说感应模糊,却不说主动感知之下,一切清清楚楚。
就在沈潮凝神品味魂不附体之际,飞舟上,刚放下玉简,正闭目稍憩的谢知非缓缓抬手。
莹粉指尖,往那从领口飘至他眼前,正奋力撑开身躯为他遮挡日光的半透明黑团上,轻轻一点。
一股菁纯清冽灵气,像是落遍全身的早春之风,如带嫩寒梅香,似携如酥小雨。
黑团剧颤。
沈潮的心也随之重重一跳。
血液涌流,随之有了反馈,他将要化光直追夫人而去,好将那蠢东西取而代之时,却忽地后知后觉一事不对。
玉简中说,他那日所言“现已流布外界,并传入晚辈耳中”。一般人闻他放话,又有郑家前例,纵有私议,也不敢当夫人之面言说;以夫人性情,寻常也不会干窃听之事。那么,难道是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异类,将话递到了夫人耳中?
不将这怀疑荡平,又要失控,做惹夫人发怒的事。
沈潮召来负责留意谢家的暗子:“何人猖狂?”
“禀告尊主,应是裴家。谢少主归家次日,裴家少主裴馥登门。再后,郑家老祖依尊主吩咐,如期跪送赔礼。然谢少主似乎只收了部分丹药灵石,那些关乎郑家根基的应未动多少。因弟子见那郑家老祖离去时,满面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又禀:
“更详细处,弟子未敢以神识俱加窥探。谢少主似跟尊主一样,有什么壮大神魂的法门。弟子金丹初期修为,难保不被他察觉。”
“安分了三年,又来找死,”沈潮阴恻恻道,“裴家嫌底牌太多,本座就帮他们烧掉几张。”
暗子如实继续:“还有一事,好叫尊主知晓。谢少主此番再赴周家,皆因附近商铺都称某些药材短缺。这几家商铺俱与裴家牵连。但弟子随后探得,后续欲购同类药材的顾客,亦得缺货回复。是真无存货,还是为刁难谢少主而又畏惧尊主问责,故作此态,弟子不敢妄断。”
沈潮才不管他们是真缺货,还是受人指使,沉沉笑了两声,化作一道炽烈的金焰,自洞府所在山崖上冲霄而起,刹那消失于天际。
-
金波海,无名荒岛。
日头西沉,荒岛上空,熔金也似的云层里,一圈扭曲光环明灭不稳,昭示着某处秘境出口将闭。
两道流光,如疲惫的星子,自光圈中陆续坠落,掉在岛上。
先落地的修士,取出丹药,尚不及服用,便见又有一人跌落近旁。四目相对,俱是悚然。
片时,再多一人。三人彼此相顾,下一刻,谁也顾不得调息,各自催动遁器,疯狂逃命。
“怎么尽是些小鱼小虾?难道老夫今日白白在此守了一天?”藏身林中的裴家大护法裴琰暗自抱怨,心中焦灼。
秘境规则紊乱,将本该各寻出路,随机传送到各处的无宗无派的散修,都抛到同个地点。这样难得的意外被他撞见,本是机缘。可这秘境层级不高,至今出来的多是金丹,偶尔还夹杂着几个筑基蝼蚁。
“刚从秘境搏杀出来,正是修士最虚弱的时候。本想着趁机发一笔横财,谁知来的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带着些不入流的垃圾。”裴琰叹息一声,正欲离去,忽见一道较之前强横得多却明显不稳的遁光冲出。
裴琰神识一凝,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的元婴散修,跌落在地,匆忙欲服丹药。
“总算来了条大鱼!”裴琰哈哈一笑,身形闪出,落在那修士面前,用伪装后的声音戏谑道:“道友,秘境夺宝辛苦了,不过它们与你有缘无分,不如交由老夫保管。”
元婴散修大惊,勉力甩出法宝抵抗。但他搏杀方歇,已是强弩之末,裴琰修为又高他一筹,交手不过半个时辰,他肉身便被裴琰击溃。
裴琰祭出一张网状法宝,将仓皇欲逃的元婴一并擒拿。
收回网子,裴琰笑道:“这元婴亦可卖与东边那些主顾,算件好宝贝,岂能让你逃了?”
又摄来散修遗落在地的两株灵植,只见叶片阔大色如碧玉,花冠似钵,蕊心灿金,宝光流转,一望便知是奇珍。
“玉叶金蕊花?看这成色该有千年火候,可增本座百余年功行了!”裴琰大喜,欲将那储物袋也摄来,忽然一道听不出性别也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
“道友,杀人夺宝辛苦了,不过它们与你有缘无分,不如交由老夫保管。”
裴琰脊背一寒,汗毛倒竖。神识仓惶后探,却在触及对方黑袍刹那被撞得溃散。
他脸色惨白,骇得魄散魂飞。黑袍人神识之强,竟还稳胜过他裴家元婴中期的老祖。
顿时失去相斗之心,裴琰甩出一方砚状法宝,疯狂燃烧精血,边逃边传音:“道友!一切好商量!在下乃丹阳郡裴家大护法!道友要什么?法宝、灵石、丹药?裴家都给得起!”
漆黑兜帽下传出苍老笑声,那砚台被老者挥出的一柄光尺轻巧震飞。
“知道你姓裴才找你,”老者抬起布满皱纹和斑点的手,“老夫不要别的,就要你们裴家元婴修士的命。”
裴琰惊恐回望,但见一面邪气森然的黑幡冒出滚滚浓烟,将他罩住,神昏体软下,裴琰速度骤减。
那老者发出的掌印,越来越大,穿透层层护体灵光,缓慢却无可抵挡地推近。
裴琰不甘就死,接连甩出数十法宝,可旋即骇然发觉,来人身家竟远胜于己!他出双剑,对方便现双环,他祭出万幻宝树,对方便扔下定魂神钟,如此反复,对方件件,皆将他克得死死的。这是哪里来的豪奢巨富?竟然比他裴家大护法持宝更多?
且不似他已底牌尽出,对方尤自游刃有余,难怪根本不屑他前番欲使财买命之说!
如此人物,怎似凭空出世一般?
又是哪个蠢物为裴家树此大敌!
“吾命将休矣!别让老夫知道是谁惹来这尊煞星,否则,必将那兔崽子挫骨扬灰,抽魂炼魄!!!”裴琰含恨暗道,欲自爆肉身。
而那老者竟连这都料中,撒一张网,笼向裴琰,形似裴琰前番摄那散修元婴之网,又更融合数种神火神光,彩辉流转,气焰纵横,将裴琰交织困住。
老者的手掌,裴琰最终没能躲过。意识陷入黑暗前,裴琰甚至都未能看清来者的脸。
沈潮捏碎裴琰的元婴,收了裴琰的储物袋,将尸身焚烧到不留一丝痕迹。随后放出那个被擒的元婴散修,将属于对方的储物袋并两株仙药一起抛过去:
“喏,你的。”
散修元婴瑟瑟发抖:“前辈救了晚辈的性命,晚辈无以为报!若前辈看得上这些东西,还请务必收下!这些外物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您的救命之恩啊!”
“别废话。”沈潮道。
那元婴被他冷冷一句吓得几乎溃散,忙将储物袋与两株灵植摄到身边,化光遁走。
金波海上吹来猎猎长风,拂动沈潮摘下的兜帽。
袍摆飒飒作响,沈潮负手而立,遥望着某个方向,面上冷色消融:
“本座隐瞒了身份,未曾牵连无辜,更没有说半句那些可能令你不快的话,待本座随意寻一名目,这回,你可要高高兴兴地收下本座给的东西才是。”
言毕,高峻身形化作流光,隐于夜色浓厚的天际。
沈潮满世界找裴家元婴修士的晦气时,谢知非正站在飞舟之上,俯瞰着下方与丹枫城风光各有千秋的城池。
栖云城,周府。
还没到约定时间,周熙已等在府外。片时,天际落下一道蓝光,周熙立刻迎上去:
“谢兄!”
他秉性率真赤诚,待亲近之人,往往热络多过礼节,伸手便要去拉谢知非。
却见谢知非怀中猛地探出一只赤色三眼章举,大口一张,露出两排钝牙,作势要咬。
周熙忙退半步,讶异道:“咦?此兽竟长牙了?”
“它长大了,生牙也属正常。”谢知非垂眸轻斥那红章举:“安分些,不可以伤人。”
黑雾驯服地缩回,蹭蹭谢知非,不再动弹。
谢知非面色如常,与周熙寒暄入府,心下却是一阵无奈。自沈潮将此物丢下,它便赖在他这里了,怎么都不走。
它跟沈潮相反,大多时候安静懂事,偶尔拿开,它就传来眷恋亲人般的纯粹依赖之意,总让他狠不下心丢弃。
已回了那样一枚与沈潮划清界线的玉简,却总不由自主地容它亲近,甚至在它帮了自己生活琐事后,忍不住喂它自身通明净体滤过的灵气。即便能说自己是在有恩报恩,终究是为了不欠沈潮,心头还是偶尔泛起烦乱。
“谢兄果真是面冷心热之人。”周熙笑道。
谢知非不解地看去。
周熙笑得真诚:“谢兄看这红色章举的目光总是很温和。对妖兽尚如此,难怪当日见我遇险,谢兄会仗义出手拔刀相助!得友如谢兄,实是周某三生修来的幸事!”
被他这么一说,谢知非心头烦乱又起,脸上也有些许燥热,只得勉强一笑:“周兄过誉了。”随即转开话题:“不知我所托的那些东西,周兄可有消息了?”
周熙引他入厅:“谢兄请,小弟早已备妥。”
花厅内,侍人奉茶果巾帕等后悄然退下,又有衣着不同的弟子们,捧上储物袋数个,并玉盒一方。
“余者皆已备齐,弟已按类分妥,唯谢兄所提的九叶芝目下暂缺,不知此物可否替代?”
弟子将玉盒打开,一片白光荡漾开来。只见盒中仙芝,盖如满月,浑圆透亮;柄短而敦实,与盖同是凝脂白玉般的质地,唯光泽较芝盖内蕴。清香满室,沁人心脾。
周熙道:“此千年月华芝,效犹胜九叶芝,谢兄可愿收下?”
此芝不仅可缓解伤势,更有微薄延寿之效。而修仙本为与天争命,延寿药物,向来是顶级稀缺资源。谢知非惊喜道:“周兄,我愿以高价或是等值法宝相求此物——”
周熙摆手:“上次谢兄救我性命,什么都不肯要;那么这回,此物便也权当是小弟私人对谢兄的一点心意。上次小弟没有强求,这次也请兄勿要推辞。”
他拿自己上次不肯要谢礼一事来说,谢知非一时真不好寻拒绝的理由,沉吟片刻,只得拱手道:“知非愧受了。只是日后来往,还当依循常例为上。”
周熙本就对谢知非满腔亲近之心,只觉他样样都好,何况对方说话,往往确十分在理,闻言根本生不出半点违他之意:“都听谢兄的!”
这次无阵法修补之事耽搁,周熙留饭,谢知非未再推辞。
侍人安箸布膳,另有人持盥漱用具静候在旁。桌上有莹润灵米饭两碗,并十数盘色香俱美的灵肴。谢知非尚未举筷,心下已经明了。
前次听周熙说,于灵膳一道有所得,他便隐有猜测。
前世,周家正是凭借一份食修传承,将“知味楼”开遍丹阳乃至中洲,灵膳、仙酿、药浴诸多体系并起,几与靠丹道发家的裴氏商会分庭抗礼。若非后来周家元婴尽陨,裴氏未必能独大。
只是不想这般早时,周家已获机缘。
周熙紧张问:“谢兄……在想什么?可是这些菜不合口味?”
谢知非微微俯身,细嗅肴馔,但觉灵气满蕴,神意为之一清,确认之后,他抬头正色道:“此技堪称至宝。凭贵族之能,稍加运筹,足以在商途别开天地,抗衡乃至胜过裴家。只是想劝周兄一言,现在这时,还是不要轻易示人为好。”
虽然周家本家有元婴坐镇,便是支脉也无人敢明面侵吞,但是支脉跟本家毕竟隔着两国之遥,若遇上专行阴私手段的势力,如之前引蛇妖暗算周熙的裴家,害人不留证据,那么元婴老祖也难以奔袭万里,与同样有三位元婴的裴家开战——谢知非此时尚不知,那三位已去其一。
而只要令一个家族杰出后辈全都夭折,传承终会易主。
周熙连连点头:“家父也是如此叮嘱的,只是谢兄不是外人,做给谢兄吃无妨的,嗯……家父知道,也一定赞同我!”
谢知非失笑。“我必守口如瓶。”
周熙叹气说:“本还想请谢兄带些回去,给你那小十七尝尝呢。”他已知谢知非此番归家,亦有为弟庆生之意。
“可别。我那十七弟,最憋不住话的,若是一时莽撞,不慎将此事透露出去,叫我有何颜面再见周兄?为求稳妥,周兄的手艺,最好还是让我背着他,偷偷吃掉。”
周熙虽然被拒,但想到自己所做膳食,能被谢知非一人用,心头反生暗喜:“小弟明明听谢兄提过十七的性子,一时竟却忘了,着实是小弟考虑不周。”
寂然用完一席膳食,谢知非只觉灵气化开,顿消奔波疲乏,余者还在缓缓滋养经脉。
盥手毕,谢知非垂眸看向席间一直没有打扰过的黑雾。
中途它也曾从怀里探出,只是触触膳食上升腾的灵气,又望望谢知非,最终安静缩回,让谢知非安安稳稳地吃到最后。
说来上次听周熙的笛声和琴声养神时,只要不跟周熙深聊,它也这样地安静。
他下意识用洗净的手,摸了摸黑雾伸出的腕足。
光滑触感立刻缠绕上来,环紧谢知非的手腕。
此物竟是沈潮的一部分,真叫人难以相信,若沈潮能跟它一样,他也根本不必回那样一道玉简。
谢知非轻轻拨开弄得手臂作痒的黑雾触须,暗叹一声,接过侍人捧来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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