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甜味

　　身后传来蓝怀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天晚上，我站在卧室的落地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穿着银线刺绣睡袍的“孩童”。银灰色的长发垂在肩头，紫色的瞳孔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麦克弗森家的圣子，去一个人类平民的杂货铺做客？

　　长老们若是知道了，定会用他们那套“血脉纯净”“身份尊严”的说辞把我淹没。父亲母亲……或许会惊讶，但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来都带着包容。

　　我打开水晶匣子，看着里面那只丑丑的草编蝴蝶。花瓣已经彻底干透，却依旧保持着倔强的粉色。

　　去看看也好。

　　我对自己说。

　　就当是……观察人类的市井生活，为空间魔法的“生活化应用”积累素材。

　　绝对不是因为那个笨蛋期待的眼神，更不是因为想尝尝加了晨曦草的饼干。

　　周六下午，马车停在距离“怀樱小筑”三条街外的巷子里。我拒绝了塞巴斯汀“陪同前往”的提议，只让车夫在原地等候。

　　穿着一身最朴素的深灰色常服——这是我翻遍衣柜，找到的唯一一件没有家族徽记、没有金线刺绣的衣服——站在巷口，看着远处那栋被粉色樱花树环绕的小房子，第一次生出了“紧张”这种陌生的情绪。

　　怀樱小筑比我想象中要整洁。木质的招牌上刻着圆润的字体，旁边挂着一串会轻轻摇晃的风铃，风一吹就发出叮咚的脆响。

　　门口的木架上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绣球花，蓝的紫的，像打翻的调色盘。

　　还没走到门口，一股温暖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不是城堡里那种经过精心调配的、带着冷感的香氛，而是混杂着烤饼干的黄油香、刚磨好的肉桂粉香、还有淡淡的魔法水晶特有的清甜味，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捂住了我的鼻子。

　　“奥斯！”

　　蓝怀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出门，差点撞到门框上。今天他穿了件浅蓝色的棉衬衫，领口系着个小小的蝴蝶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颊红扑扑的，像刚从糖罐里滚出来的。

　　“你真的来啦！”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屋里拉，“快进来，妈妈刚把饼干放进烤箱！”

　　我被他拖着，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那点别扭又冒了出来，却没再挣脱。

　　跨过门槛的瞬间，我彻底愣住了。

　　屋里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

　　货架摆得整整齐齐，上面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会自己转圈的发条兔子、能映出不同风景的魔法镜子、装在玻璃瓶里的彩色星星……甚至还有一把靠在墙角的扫帚，正自己慢悠悠地扫着地上的饼干碎屑。

　　天花板上挂着串成风铃的彩色玻璃珠，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最里面的柜台后，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正弯腰从烤箱里拿出烤盘，听到动静抬起头，露出一张和蓝怀很像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小奥斯来啦？”她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快步走过来，身上带着浓浓的黄油香气，“快坐快坐，别站着呀。蓝怀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快给小奥斯倒杯果汁。”

　　她的声音像刚煮好的蜂蜜水，甜得恰到好处。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对血族的畏惧，只有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谢谢阿姨。”我微微颔首，尽量让自己的礼仪看起来得体些。这是第一次，我在人类面前，没有感受到那种隐藏在笑容下的戒备。

　　“哎，好孩子。”蓝怀妈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很暖，“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我叫苏婉，你叫我苏阿姨就好。”

　　蓝怀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去倒水了。他踮着脚够橱柜上的玻璃杯，结果手一滑，杯子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我下意识地抬手，一道微不可查的空间屏障在半空中接住了杯子，轻轻放回橱柜。

　　“呀！”蓝怀吓了一跳，回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奥斯你好厉害！”

　　苏婉也看到了这一幕，却只是笑着揉了揉蓝怀的头发：“你看你，毛手毛脚的，多亏了小奥斯。”她转向我时，眼神里多了点了然，却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快坐吧，饼干还要等一会儿，先尝尝这个。”

　　她端来一盘刚做好的草莓挞，挞皮酥脆，上面顶着鲜红的草莓，淋着透明的糖霜，看起来就很好吃。

　　我坐在靠窗的小桌旁，看着蓝怀在屋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帮他妈妈递东西，一会儿又拿起货架上的小玩意儿给我看。

　　苏婉在烤箱前忙碌着，时不时回头叮嘱蓝怀两句，声音里带着嗔怪，却满是宠溺。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母子俩的笑语声、还有扫帚扫地的沙沙声……

　　这一切都和城堡里的安静、有序、带着距离感的优雅截然不同，像一锅咕嘟冒泡的热汤，烫得人心里发软。

　　这就是……蓝怀生活的地方。

　　没有冰冷的大理石，没有沉默的侍从，没有时刻提醒着“你是圣子”的目光。只有烟火气，只有暖融融的日常，只有……家的味道。

　　我拿起一块草莓挞，放进嘴里。

　　酥脆的挞皮混合着草莓的酸甜，糖霜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比城堡里那些用银叉小口品尝的甜点，多了十倍的鲜活，百倍的温暖。

　　原来……人类的“家”，是这样的味道。

　　蓝怀拉着我去参观他的“秘密基地”时，我还在回味草莓挞的甜味。那股甜不是单纯的糖味，里面混着点阳光的暖，空气的香，还有……某种说不清楚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就在后面！”他神秘兮兮地拉着我穿过挂着风铃的后门，来到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院子比屋里更热闹。角落里搭着个小小的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和半成品：拆了一半的发条鸟、串了一半的魔法珠子、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黏土小人。

　　工作台上方挂着好几串风干的樱花，粉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摇晃。

　　最让我惊讶的是院子中央的那棵樱花树。

　　不是普通的樱花树，而是棵魔法植物——此刻明明不是花期，枝头却缀满了半透明的、会发光的樱花，粉白色的光芒像星星一样，在枝叶间流淌。

　　“这是我爸爸种的！”蓝怀指着樱花树，骄傲地扬起下巴，“他说这叫‘永怀樱’，是用他的魔法培育的，一年四季都开花，晚上还会发光呢！”

　　一个穿着粗布马甲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修到一半的魔法闹钟。

　　他看到我们，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和蓝怀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小奥斯来啦？我是蓝怀的爸爸，蓝茂。”

　　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大概是常年做手工活留下的。和我握了握手，力道很稳，带着工匠特有的实在。

　　“蓝叔叔好。”我礼貌地回应。

　　“听说你懂魔法？”蓝茂把闹钟放在工作台上，拿起一把小锤子，“刚才婉婉说，你帮小怀接住了杯子？”
　　“一点小技巧而已。”我尽量保持低调。在人类面前显露血族的魔法，总归不太妥当。

　　蓝茂却笑了，捶了捶手里的闹钟：“别谦虚了。这小子从小就招魔怪，多亏了你照顾他。说起来，我这闹钟的魔法回路有点问题，总是走不准，你帮我看看？”

　　他没有追问我的魔法来源，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或畏惧，只是像请教一个懂行的朋友一样，把闹钟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个黄铜外壳的闹钟，齿轮咬合处卡着一点细小的金属碎屑，导致魔法流运转不畅。很简单的问题，甚至不需要动用空间魔法。

　　“这里卡住了。”我用指尖敲了敲闹钟侧面，“需要拆开清理一下。”

　　蓝茂眼睛一亮：“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们懂这些精细活儿！”他立刻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开闹钟，果然在齿轮里找到了那点碎屑。

　　蓝怀凑过来，趴在工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阳光透过永怀樱的花瓣，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

　　“奥斯，你真厉害。”他小声说，语气里满是崇拜，“什么都懂。”

　　我心里像被羽毛扫过，有点痒。其实我懂的，不过是书本里的理论和家族传承的魔法，像这种贴近生活的小技巧，我一点都不懂。

　　“爸爸，你上次说要给妈妈做樱花发饰的，材料呢？”蓝怀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蓝茂的袖子问。

　　“在这儿呢。”蓝茂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片压平的永怀樱花瓣，还有一些银色的细铁丝，“等忙完这阵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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