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

　　方淑云的婆婆是旧社会的地主婆，儿子娶了老婆之后，她就将旧时候婆媳那一套用在儿媳身上了。
　　可以说方淑云在家里就是毫无地位的佣人。

　　连她晚餐做条鱼炖个肉，婆婆都不让她吃，要放在厨房里，必须等她老公回来了才能端上桌。

　　方淑云本没打算生第二个孩子，可她生了依梦后，再没得到重男轻女的婆婆一个好脸色。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生了第二个。

　　她有时甚至会庆幸还好第二个孩子是男孩。
　　当时听完方淑云的遭遇，向清欢瞬间捕捉到一个全程隐身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她同情方淑云的遭遇，也敬佩她的勇气。
　　正因如此，三个月后，她突然放弃，才让向清欢感到无力和惋惜。

　　“我当然想离婚，我想了十多年了……”方淑云抹去眼角溢出的泪，“可是前两天昊昊哭着跟我说，他不想我和他爸爸分开。我丈夫也跟我说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依梦还因为出生时早产，身体一直不好，问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方淑云说着边摇头边擦泪。

　　“昊昊才六岁，他懂什么，那些话肯定是爸爸教他的，自私的明明是爸爸！”依梦拉住方淑云的衣袖，“妈，我知道你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也不想，我讨厌奶奶，讨厌爸爸。妈妈，我不想你不幸福。”
　　尾音散尽，依梦抽抽嗒嗒地抱住方淑云。

　　向清欢垂下眼帘，轻轻眨了眨。
　　依梦说的这些话，勾动她脑海深处久远的记忆。

　　她也曾对自己妈妈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想你不幸福。

　　可惜，她的妈妈依然做出了那个不幸福的选择。

　　方淑云呢？她会怎么选？

　　向清欢眼眶发紧，眨眼的频率不由自主加快，她压下突然涌起的情绪，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方女士，我不相信你最开始找我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两个孩子。为什么后来要被您丈夫三言两语说动呢？”

　　方淑云湿润的眼睛直直望着向清欢。
　　“我以为……两个孩子心里都不希望我离婚。”

　　依梦毫不犹豫摇着头。
　　“如果妈妈离婚了会更开心，那我就要妈妈离婚。”

　　才十三岁而已，这个女孩真的很懂事。
　　向清欢有些心疼她。

　　她在这个家承受了来自最有话语权的奶奶无数的冷眼。
　　却还只在乎自己妈妈是否幸福……

　　两人离开时，向清欢听到方淑云对自己小声道了句谢。

　　三天后，向清欢收到了方淑云发来的照片，是离婚登记的回执单，以及一张在民政局门口和依梦的自拍。

　　【向小姐，我去申请离婚了，虽然还要等三十天，但我真的很开心。】

　　【对了，今天上午我去家政公司面试了，刚才去民政局的路上就收到了录取通知，老板马上就给我派单了。】

　　【真的很感谢你，这段时间这么用心帮我规划、开导我，建议我去做家政。希望你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向清欢的目光细细描摹着照片里她们带笑的五官，嘴角也跟着她们染上了笑意。

　　尔后，在系统的结案详情框敲下：客户已接受规划，结束咨询。
　　这次点击结案二字，向清欢没有任何犹豫。

　　她难得地发了个朋友圈。
　　【恭喜，又一名女性重获新生】末尾缀上撒花的表情。
　　配图是截图结案详情的那句话。

　　不到十分钟就收获了一溜的点赞评论。
　　部门的员工跟着恭喜，管理层象征性地发大拇指。

　　季骁：什么时候请客？
　　向清欢回复季骁：你刚发的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见？
　　季骁回复向清欢：是么，那……我请客？
　　向清欢回复季骁：谢谢季主管，季主管大气。

　　“向主管，有客户找，在咨询室2。”
　　向清欢刚回完评论，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却，就有隔壁部门的员工经过的时候传了声话。

　　她应了一声，心情颇好，脚步轻快进了咨询室。
　　观察背对门坐着的女人背影，向清欢一扬眉。

　　身形很眼熟，但她最近好像没有短发的客户。
　　向清欢慢慢走近，那女人昂起头，对她展开一个笑颜。

　　顾芳！

　　向清欢讶异地端详她的头发和服饰。
　　“向老师。”顾芳一扫先前畏缩的模样，大方笑着，看上去自信不少。

　　“顾女士？您怎么……”向清欢心有余悸地向门外张望了一下，“您丈夫……”
　　“他不会来了。”顾芳随意地一挥手，“我已经诉讼离婚了。”

　　向清欢登时呆愣在原地，把顾芳给逗乐了，反客为主般示意向清欢在自己对面的椅子坐下。

　　“那天在你们这闹了那么一出，我也把你的话给听进去了，回去之后我没睡过一个好觉，终于想清楚了。我不知道离婚后会不会过得更好，但我想，一定不会比之前更差。”

　　“再说了，谁说我差了，都是他把我说得那么差劲。用你们年轻人的词叫什么来着？CPU……还是PPT的？”

　　向清欢跟着笑起来：“是PUA。”
　　“好吧，PUA，我记住了。”顾芳拍拍脑袋。

　　向清欢伸手指指她的头发：“那您这头发是怎么回事？怎么剪短了？”
　　“从头开始嘛。”顾芳用手掌向上拢了拢发尖。

　　“恭喜，您崭新的人生开始了。”向清欢由衷地感叹。

　　“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肯定听多了。以后你来我开的服装店，我保证给你打骨折。”顾芳一挥手，配上那利落的短发，真有几分老板的气势。

　　眼前的顾芳，简直和先前的判若两人。
　　被丈夫长期精神控制和打压的她，几乎以为自己一无是处，没了丈夫寸步难行。

　　但也许现在这样的她，才是原本真实、鲜活、生动的她。

　　“好，我会准备好贡献出一个月的工资。”向清欢开玩笑道。

　　顾芳一挑眉，忽然想起什么，轻声叹息：“那天，实在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投诉你，还被我前夫找来闹了一场。”

　　“都过去了，你既然已经朝前看了，就不要再回头。”向清欢假装思索片刻，“我接受你的道歉。”

　　说着，向清欢打开手机推到顾芳面前：“这是女性互助小组群。里面都是来咨询过的女性，大家有什么问题都会在里面交流，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发。”

　　其实最开始没有女性互助群。
　　是前两年有个员工给客户规划后，客户离了婚按照规划摆摊，结果成效不好，上门投诉了。

　　但任何事都没人能保证百分百成功。他们规划师只能挖掘客户长处和激活潜能，规划往后人生怎么走。可赚多赚少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向清欢就跟公司提议建互助群，给脱离婚姻困境后的女性更多信心。

　　顾芳当即掏出手机扫了码。
　　“那我以后衣服卖不出去，可就在群里发了啊。”

　　“发吧，别客气。”向清欢轻敲桌面，“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怕你不够卖呢。”
　　顾芳哈哈大笑。

　　向清欢被顾芳的笑感染。

　　今天，有两个女性在自己的帮助下重生了。
　　向清欢侧头眺望窗外，近日阳光很好，气温回暖，直叫人觉得浑身舒坦。

　　要是能在年前把沈沐凡的案子解决，放假就不用老惦记着工作了。
　　于是送走顾芳后，向清欢立马打起精神，联系沈沐凡协商二次沟通的时间。

　　收到沈沐凡的回复后，向清欢思量一会儿，旋即抱着平板到了鉴渣部，站在季骁工位后方，拍拍他的肩。

　　季骁回头，看到向清欢嘴角挑起的笑意，眯了眯眼睛。
　　许是太了解她，季骁只觉那笑实在不怀好意。
　　“想让我干什么？”

　　向清欢表情一滞，要不要这么直接戳穿她，于是啧啧两声：“这样想我可不行啊。”
　　季骁不语，稍转椅子，似笑非笑地瞧她。

　　她抿唇，清清嗓子：“有点事问你。”
　　季骁嘁了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向一旁空着的工位歪了歪头，示意向清欢坐下。

　　向清欢立刻拖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将平板架在季骁的办公桌上。

　　“我前几天接了沈沐凡的案子，不过她对我有所隐瞒，这是她给我提供的信息，我总觉得她那个导演老公怪怪的，你帮我分析下是不是我多想了。”

　　“你接了沈沐凡的案子？难怪那天你部门员工都说你胆子大。”季骁眉峰一挑，眸光在她白净的脸上流连，“真不怕惹祸上身。”

　　向清欢将视线从平板中抽出，在男人那对漆黑幽深的眸中短暂停留，便逃向别处。
　　仿佛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沉溺其中。

　　她摊手：“我没有拒绝这个案子的理由，不管是从赚钱的角度，还是情怀的角度。”

　　季骁唇角微翘，从她手中抽出电容笔，在平板上划动。
　　电容笔还带着女人手心的余温，季骁的食指顺着笔杆来回蹭了蹭。

　　“沈沐凡和严旭结婚之后不是号称模范夫妻吗？怎么突然想离婚？”
　　“她不说。”向清欢应，“她只告诉我了他们怎么结的婚。”

　　季骁溜她一眼，嘲笑道：“你怎么连最重要的都问不出来？”
　　“有本事你来。”向清欢没好气地瞪他。
　　“没本事，所以我是鉴渣部的。”

　　向清欢闭了闭眼，这家伙的嘴皮子功夫跟以前比见长啊。

　　“你觉得这个严旭不对劲？”季骁边看边将一些重要的信息圈出来。

　　向清欢睁眼，凑近了些：“是啊，我总觉得他没有网上说的那么爱沈沐凡，他们俩的关系也很微妙。”

　　季骁没有说话，只皱眉盯着屏幕。良久后将电容笔吸附在平板上，抱臂靠向椅背。
　　“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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