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夜烬火

　　下课铃撕裂明德中学走廊的喧闹。裴烬晚独自靠在冰凉窗台，指尖抠着缝隙，目光落在远处油绿的草坪上。时妄的脸，连同那晚洗手间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死死缠着她。那句“裴太太”带来的扭曲快感早已消散，只剩黏腻烦躁沉坠心口。她厌恶时妄所有面孔——家中的温顺，酒吧的掌控，宴会上完美的“裴太太”面具。更恨自己那晚的失控。

　　“烬晚！下午球赛去不去？隔壁新中锋帅惨了！”周晴顶着栗色短发凑近。

　　“没空。”裴烬晚声音干涩。

　　周晴压低声音，带着窥探的兴奋：“看论坛没？昨晚长风酒会，你家'小妈'挽着裴叔叔，墨绿长裙……啧啧，都说裴叔叔坐轮椅了手腕还这么硬！”语气里是对浮华权力世界的猎奇。

　　裴烬晚眼神结冰。父亲裴正宏从不掩饰用意：一个衰败却紧握财富的男人，靠什么宣告掌控力？靠身边这位年轻、美丽、绝对服从、引人垂涎却只能仰望的“裴太太”。时妄是他最华丽趁手的权杖。这认知让她胃里翻搅。

　　“无聊。”她拨开周晴，转身离开。

　　回到裴家那座空旷如墓穴的别墅，天色已灰暗。管家无声接过书包：“小姐，晚餐备好了。”
　　“先生…回来了。”声音压得更低。
　　裴烬晚脚步一滞，旋即更快上楼。裴正宏稀罕地在家。她只想避开那沉默暴君与温顺祭品同框的窒息场景。

　　餐厅死寂。长餐桌尽头，裴正宏坐在轮椅上，毯子盖着毫无知觉的腿，脸色灰败阴郁。他僵硬地切割盘中几乎未动的牛排，银器刮擦骨瓷，刺耳声响在空旷中放大。时妄坐在稍远处，低垂眼睫。米白羊绒薄衫裹着单薄身躯，长发松散挽起，碎发垂落颊边。巨大水晶吊灯冰冷的光下，她安静得像一幅失魂的画，毫无生气。

　　裴烬晚胃部一紧，像被烫到，猛地转身逃回房间锁上门。

　　深夜，别墅死寂。裴烬晚喉咙发干，起身去厨房倒水。走廊地毯吸尽足音。经过二楼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意外留着一道细缝。昏黄光线渗出，伴随压抑断续的低语，带着病态的怒火与疲惫，沉沉压来。

　　鬼使神差，她停下，屏息靠近门缝阴影。

　　书房内，只一盏落地灯吝啬地亮着。裴正宏背对门口，面朝窗外璀璨星河，佝偻背影在轮椅里显得孤寂阴郁。他浑浊压抑的低语是背景噪音。

　　裴烬晚的目光下意识搜寻——

　　呼吸骤停！

　　书桌前几步，昏黄光晕最边缘处，时妄安静地跪着。

　　脊背挺得笔直。米白衣衫勾勒出从修长脖颈、脆弱蝴蝶骨到纤细腰肢的优美线条。几缕乌发垂在苍白脸颊边。她低垂着头，浓睫投下阴影，双手规矩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着，泄露一丝紧绷。

　　跪姿本是屈辱的象征。可此刻的时妄，在被强加的极致顺从姿态下，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坚韧交织的美。像蒙尘却难掩风骨的古瓷。沉默、挺直的脊梁、微蜷的指尖，都像一种无声的、带棱角的抵抗。

　　裴正宏的怒语是浑浊背景。光晕边缘的她，却是唯一清晰夺目的存在，脆弱又美得致命，牢牢攫住裴烬晚的视线。

　　咚！

　　心脏毫无预兆地、猛烈撞击胸腔！声音清晰如擂鼓，一股滚烫陌生的热流炸开心口，席卷全身，耳根火辣。她捂住胸口，感受那颗心脏在掌下疯狂失控地搏动，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大力量和恐慌。

　　不是厌恶。不是愤怒。
　　是全然陌生的、血液逆流般的悸动。她死死盯着门缝里那个跪着的剪影，瞳孔放大——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剥离所有标签的时妄：那个在光与影交界处，以献祭姿态承受屈辱，却固执不肯弯折脊梁的女人。

　　恐慌如冰蛇缠紧心脏。这失控是什么？大脑混乱。出于本能防御，她将这陌生恐惧狠狠归咎于——

　　恨意！

　　对！汹涌的恨！恨她的虚伪，恨她此刻该死的美丽，恨她让自己陷入这心跳如雷的混乱！

　　轮椅电机嗡鸣，裴正宏转向门口。时妄依旧跪着，凝固如苍白雕像。

　　裴烬晚猛地惊醒，如遭电击。心脏尖锐刺痛。她急退入走廊深影，后背撞上冰冷墙壁，大口喘息。胸腔里那颗该死的心仍在疯狂擂动，咚咚声在死寂中震耳欲聋。

　　她手脚并用逃回房间，锁门，背靠门板滑坐在地。黑暗中，眼前挥之不去是那昏黄光晕下脆弱又坚韧的脊背线条。耳中轰鸣着失控的心跳，如沉重慌乱的丧钟。

　　咚！咚！咚！

　　她蜷缩在门后阴影里，双手死死环抱膝盖，指尖深掐进皮肉，试图用这自残的痛楚压制胸腔深处那陌生的、剧烈的失控。黑暗中，唯有沉重的呼吸和不肯平息的心跳，无声宣告着某些东西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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