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换了我的贵女剧本？

　　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后，陆游冶便着手为谷雨小宴做准备。

　　谷雨小宴乃皇后为大公主选驸马的宴会，原定是设于建业城外的宝华寺，虽是称做“小宴”，可排场分毫不逊于宫中。

　　男客须于申时之前至宝华寺，谷雨多半会下雨，宝华寺又在宝华山顶，男客须冒雨上山，路上亦会有种种考验，若是入席时依旧风度翩翩，姿容出众，那便算是智勇双全，堪称良婿。

　　即便大公主未相中，其他女眷也高看一分。

　　女客便轻松许多，可提前乘坐辎车于寺中住上一晚，也算是为国祈福。

　　王氏三郎被困家中，无非是王氏如今看不上阿姊的出身，不想履行婚约，可如今这三书六礼都走了一半，再想毁约实在难堵悠悠众口，除非他得了一桩不能回绝的婚事。

　　那便是大公主驸马了。

　　所以王氏必会叫他出席谷雨小宴，到时候山高路远的，叫有情人相见岂不简单？

　　算算日子，请柬应当几日前就该发出。

　　如今却没有，若各府都没收到请柬……或许是因为七煞仍在城中。

　　但若七煞的目的真是为了刺杀南晋太后，应当在此之前不会出手，打草惊蛇。

　　若只有陆府没收到，那必是大公主顾虑陆无遗和湘娘的身份，不知要如何邀请。

　　这几日大公主每每见到她都神色有异是在犹豫此事。

　　但碍于她们二人虽同窗两年，却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之前还有些许误会，此事不如就由叔母出面，她是陆府正儿八经的主母，进宫一趟与皇后相商更为合理，只是如今看叔母的态度……想必会偏心湘娘。

　　“女郎可是糊涂了？大姑娘若是赴宴，岂不是徒惹耻笑？这要她如何自处？挽诚斗胆，求女郎三思啊。”

　　挽诚跪伏在地，弯曲的脊背纤薄却坚韧。

　　即使如今大姑娘身份不堪，她生是大姑娘的人，死是大姑娘的鬼，怎能让柔弱的女郎去谷雨小宴，那些仗着姓氏和身份的女郎们会把姑娘吃得连渣都不剩的。

　　“起来吧。”

　　虽不喜其偷听墙脚的行为，但碍于她这一片拳拳护主之心，陆游冶当即并未发作，而是将利害都说与这位忠仆听。

　　“陆氏能护阿姊一时，也能护她一世。可谁能真正躲在家中一辈子不出门呢？即便我愿意，阿姊也不想这样窝囊地过一辈子。”

　　“你自小服侍阿姊，应当知晓，除了她在学宫时岁岁蟾宫折桂，才冠芸阁；寒冬腊月，她早早便隐匿身份，出城施粥，不求名利，只因可怜城外饥民不得一顿饱饭……她外柔内刚，胸有丘壑。流言蜚语虽猛如虎，但阿姊并非因噎废食之人，你这样说，实则看扁了她。”

　　至于与王氏三郎的安排，那自不必与这女仆明说。

　　挽诚闻言跪拜悔恨道：“挽诚愚钝，竟误了女郎好意，求女郎责罚。”

　　身为婢子偷听主人谈话，其罪一；
　　当庭拦下主人将事闹大，其罪二；
　　直言主人糊涂且擅自作主，其罪三；

　　此人是该罚，但不能由陆游冶发落。
　　是文蝉出场的时候了。

　　经那忠仆一闹，第二日全建业关于陆无遗的流民身份的流言都变成了有关于文姬的新作——《主仆对》。

　　这主仆的一问一答流传出来后经各位说书先生和学宫学子加工过，汇编成了最出名的一册书，便是《主仆对》，因为并非文姬亲自写就，热度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一出现便万人空巷的情景，而是缓缓发酵。

　　最早对《主仆对》作出回应的是来自宋国的名士，兵朔。

　　听说去年寒冬，他从南门口入城，便见一女子施粥于饥民得百姓爱戴，刚想上前问路，却见那女子慌然而去。

　　听了这《主仆对》，他一下便忆起去年腊月里猎猎的东桓旗帜下带着米香的风。

　　原来那是陆氏的大女公子，当时他只以为对方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借此捞得一句好名声，他还特意写过文章指桑骂槐。
　　从那以后自己门口经常有痰痕和各种污渍，他也只当自己说中了对方心思，对方特意派人报复。

　　近日来被传在襁褓中与真陆氏大女公子互换身份的，便是她？

　　时下士族与平民有云泥之别，更何况是流民？

　　若此事为真，这位姑娘在族中日子定然不好过，自己之前误会了她，被百姓报复，如今可千万不能助纣为虐。

　　名士追求的自然是名声，越是特立独行，越能被人欣赏，曾经他对女子施粥之事破口大骂，如今自然要为流民之子说话，才好叫自己不与俗世同流。

　　兵朔连夜在斗金楼写下《城门赋》，忏悔自己当初未明全貌便中伤女子，如今她落难自己除了道歉也应当为她说话。

　　东桓的名士们尚未发声，但同兵朔一样来自周边小国的名士纷纷写文章赞颂陆无遗的善行，建业城内关于陆氏的流言便转了风向。

　　有人气急败坏。
　　啪的一声，浅青莲纹双耳瓶被人狠狠砸到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溅开的碎片划过陆无香的裙摆，将价值百金的妆花织金飞雪八鸟锦绣袍划破了口子。

　　她死死咬着唇，心中恨恨。
　　陆无遗最大的把柄就是出身，如果此事不能将其赶出陆府，像上辈子一样的栽赃陷害的后宅手段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文姬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把戏，反而最后自己众叛亲离。

　　因为陆无遗，自己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自己的手总是干农活，做吃食日日刺绣补贴家用，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她的皮肤也不如陆无遗白皙，因为陆无遗从来不需要在酷暑和寒冬中用爬犁翻遍每一寸土地……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她的，她被逼嫁给老头的时候，陆氏在哪里？她卖身葬父的时候，陆氏又在哪里？他们在陆无遗的身边。

　　如今要她眼睁睁看着她嫁给王郎，当一辈子的高门贵妇？
　　她怎能忍？

　　文姬总是待所有人好，可她不明白，在陆无遗和陆无香的战争中，从来没有你好我好大家好，在每一次的栽赃陷害中，母亲总是不说话，她当然不是因为看不出自己稚嫩的陷阱，只是她偏心，她心疼这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可你总要跳出来拆穿我。

　　所以，对不起了，四妹妹。

　　要赶走陆无遗，你才是第一步。

　　曾经你问过我，流言是不是我做的，当时我说不是。

　　但其实我说谎了，我知道青天党余孽是谁，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流言也是我让他们传播的。

　　我无意将陆氏牵扯进来的，谁叫……你总是不选我？

　　瓷器碎裂的声音引来侍女，面对侍女轻声细语的问候和关心，她只扯了扯嘴角，语气滞涩，“一时未曾注意，不小心摔了瓷瓶，价钱几何？我、我愿意赔偿的……”

　　侍女连忙道，”您是主人，何言赔偿？若是这瓷瓶伤了您才真是罪过。”说着叫人收拾地面，自己则检查起陆无香的衣裙，碎瓷片容易伤人，女郎若是因此受伤，这房人都得被治罪。

　　好在，只是衣裙破了。

　　陆无香注视着松了口气的侍女，扫过她敷了薄粉的脸颊，就连陆氏的下人的皮肤都比她白皙娇嫩，看起来很适合起一片红肿的巴掌印。

　　可她是刚回陆府，人畜无害，娇怯苦命的女郎，不是被诊断为有狂症和郁症的陆氏二女公子。
　　她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

　　在流言尚未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前，陆游冶简单让人推波助澜便让这股庞大而无序的力量散去，但该听见的人已经听见了，这就是背后之人狠辣之处。

　　以后无论陆无遗或者陆氏有任何异动都会让人想起她的身世，对于那群眼高于顶的士族来说，那简直就像是羊群里混进来了一只屎壳郎，丑陋且碍眼。

　　在陆夫人的牵线搭桥下，陆三夫人进了宫，与皇后商量了谷雨小宴事宜，但却并非如陆游冶所想的，只让陆无遗去，而是让陆无遗和陆无香二人皆去。

　　陆游冶本来安排了待陆思衡回来，由陆府做东，宴请群芳，即便再不可雕的朽木在自家宴会还能出了事？

　　可偏偏陆无香尚未明白这建业士族与权贵圈子的规矩，没有任何准备便去宝华寺赴宴，那可是皇家的地盘！出了任何事都没有封口或者转圜的余地。

　　“即便如此，叔母也坚持要让湘娘去吗？”

　　陆三夫人闭了闭眼睛，艰难道，“是。”

　　“她……如今这般年岁，若再不加紧些，往后便难了。谷雨小宴是个很好的机会，若说规矩，有无遗在，她会看好湘娘的。”
　　陆游冶真想敲开这位三叔母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泡了桓河的水。

　　陆无香与陆无遗若是能融洽相处，互帮互助，哪里来那么多的枝节？直接宣布二者是双生子，只是当年为了躲避战祸和闲话，将其中一人养在吴郡本家，年满双十，便接回。这样的说辞，陆无遗喝一盏茶的功夫能想千万个，可偏偏这不公平，对陆无香来说，她也不可能接受。

　　阿姊便不说了，她心中至今愧疚难安，与陆无香单独相处必会被欺负。陆无香心中不平，又怎可能听陆无遗的。

　　陆三夫人似乎也知道这事儿不太可能，厚着脸皮道：“阿冶，谷雨小宴……为何你不能去？”

　　“这些年来你打理家事，赏罚分明，府中无人不服，又才名在外，得陛下独一份对准许，入兰嗣殿。在谷雨小宴上，除了皇后和公主，无人能比得上你的名望。”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这些日子我都看在眼里，你虽是妹妹，但对两位阿姊都能算得上真诚以待，一碗水端平，此番若是有你看顾，我与你三叔何愁不安心？”

　　陆无遗哑然。

　　陆氏若有应酬，一般是陆三夫人带着陆无遗出席，甚少由她出面，更何况这次……是大公主的驸马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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