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絮与未拆的钥匙》

　　应急灯的绿光在楼梯间里浮动，像沉在水底的月亮。

　　林之夏的指尖还停留在砖墙上那道刻痕上，触感粗糙，带着经年累月被反复描摹的温度。顾凡的呼吸就喷在他耳廓，潮湿得像梅雨季的风，把那句"是我刻的"吹成了一道细密的网，瞬间罩住了他整个胸腔。

　　"每次重启，我都来这儿补一笔。"顾凡的指尖覆上来时，林之夏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那指尖沿着报纸边缘画圈，圈住了十年前的某一天，"你看，这是我们逃课摔的那级台阶。你当时哭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说膝盖要留疤了，以后穿不了短裤。"

　　膝盖突然传来尖锐的疼。林之夏猛地低头，隔着校服布料，那道浅褐色的疤痕仿佛在发烫。记忆里扶他起来的人总蒙着层雾，可此刻被顾凡指尖碰过的地方，雾气骤然散去——是少年顾凡，眼尾泛着熬夜打游戏的青灰，虎牙尖尖地露在笑里，校服领口还别着歪歪扭扭的值日生徽章。

　　"你在给我下锚点。"林之夏猛地抽回手，指节撞在砖墙上，发出闷响。绿光里，顾凡的脸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左半张脸还是记忆里的少年模样，右半张却渗出青黑色的纹路，像被蛛网缠住的碎玻璃——那是循环里"守关人碎片"的狰狞。

　　陈默的警告在耳边炸开："情感陷阱是最毒的诱饵，他会用你们的过去当钩子，把你拖进碎片里一起消散。"

　　顾凡却突然逼近，双臂撑在他耳侧的墙上，把他困在了怀抱与砖墙之间。应急灯的光在他眼尾流动，青灰纹路里浮出无数画面：第28次循环，顾凡背对着他撞上裂缝，碎成星点的瞬间还在喊"跑"；第53次，废弃仓库里，顾凡把最后半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自己舔了舔沾着糖霜的指尖；还有昨夜便利店外，顾凡往他口袋里塞梧桐絮时，被钥匙划破的指尖滴下血珠，落在他手背上，像颗滚烫的朱砂痣。

　　"记起来又能怎样？"林之夏的后背抵住冰冷的砖墙，顾凡的体温却像团火，顺着相贴的手臂烧过来，"记起来你每次都用这些回忆骗我留下？记起来每次重启都是你设计的骗局？"

　　"记起来我们本该一起死在十年前！"顾凡的声音突然碎了，带着哭腔往他颈窝里钻。林之夏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像寒风里的幼兽，"记起来你说要一起看满一百次梧桐絮！记起来公交冲过来时，你把我推下去的样子！"

　　唇突然压下来，带着应急灯的绿光和铁锈味，狠狠咬在他唇角。

　　疼痛炸开的瞬间，无数碎片在眼前炸开：第7次重启，顾凡替他挡下的裂缝泛着幽蓝；第41次，他把梧桐絮塞进顾凡口袋时，对方耳尖红得像火烧；第99次，公交残骸里，两人牵着手消散时，顾凡说"下次换我找你"......

　　所有画面都在尖叫同一个事实——顾凡的碎片本能从不是吞噬，是用最笨拙的"伤害"，把他往生路的方向推。

　　"你这个傻子......"眼泪砸在顾凡的校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钥匙从掌心滑落，在台阶上弹起清脆的响，像敲在十年前的某个节点。林之夏摸到顾凡后背的校服下，有块凸起的硬物，掏出来才发现是半块生锈的公交残骸碎片，边缘被磨得光滑，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第100次，换我当诱饵。"

　　楼梯间的墙壁突然剧烈震颤，十年前的公交鸣笛声从地底冲上来，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顾凡猛地把他推开，自己却转身撞向剥落的墙壁，青灰色的烟雾从他后背涌出来，在墙上凝成循环播报台的虚影。

　　陈默的脸在烟雾里冷笑："情感悖论生效了。他果然宁愿自己碎成齑粉，也要把你送出去。"

　　"顾凡！"林之夏扑过去时，顾凡的半片灵魂已经化作青灰，正往墙壁裂开的缝隙里飘。他死死抓住那缕烟雾，掌心被烫出燎泡，却在烟雾里看见顾凡最后的眼神——温柔得像初见那天的阳光，带着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记着我......"烟雾里传来最后一声叹息，轻得像梧桐絮，"哪怕是恨。"

　　裂缝闭合的瞬间，指尖只剩下一片梧桐絮。林之夏摊开手，青灰色的纹路里，藏着两人在公交站台分享冰淇淋的影子——那是十年前的夏天，顾凡把巧克力味的那半推给他，自己咬着香草味的，说"等梧桐絮落满一百次，我们就去看海"。

　　他突然想起陈默没说完的话："守关人的碎片会凝结成最执念的东西，那不是陷阱，是路标。"

　　原来那些循环里的记忆，那些被反复刻下的锚点，从来都不是为了困住他。是顾凡用自己的碎片，在无数次循环里刻下的路标，让他能循着这些温暖，一次次找到回"他"身边的路。

　　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两人一起碎成青灰，散在满是梧桐絮的风里。

　　林之夏握紧那片梧桐絮，转身往楼梯下走。台阶上的钥匙还在轻轻晃动，他弯腰捡起来，揣进空荡荡的口袋。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梧桐絮正乘着风，悠悠地落下来，像一场温柔的雪。

　　他要去完成那个约定了。

　　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的记忆，看满第一百次梧桐絮。

　　然后，等下一阵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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