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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与冲突
陈瑞安是被一种轻柔而持续的触碰惊醒的。
“同学?这位同学?下课了哦。”
苏老师温和的声音穿透了梦境的薄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瑞安猛地抬起头,动作大得差点甩歪了棒球帽。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眯起眼,眼前是苏老师放大的、带着关切的脸。她脸上压出了几道清晰的红痕,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可疑的湿意。
大脑一片混沌,像灌满了浆糊。
“啊…?”她发出一个茫然的单音节,眼神涣散,显然还没完全从睡眠的深潭里挣扎出来。
“下课铃响过了,”苏老师耐心地重复,声音依旧温和,没有丝毫责备,“该去吃午饭了。睡得还好吗?”她的目光落在陈瑞安压出红痕的脸上和歪斜的帽子上,笑意更深了些,“新环境,第一天,难免会累一点。”
一股强烈的热意瞬间冲上陈瑞安的脸颊,烧得她耳根发烫。开学第一天就在课堂上睡死过去,还被老师当场“抓获”……这简直是社死现场。
她手忙脚乱地去扶正帽子,胡乱地抹了下嘴角,含糊不清地嘟囔:“对不起…老师…我……”
“没关系,”苏老师摆摆手,示意她不必道歉,“快去食堂吧,晚了可能就没什么好菜了。记得下午别迟到。”
她说完,便转身去收拾自己的教案,留给陈瑞安一点整理狼狈的空间。
教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桌椅移动留下的空旷回音。陈瑞安飞快地把那本摊开的、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的语文笔记本塞进背包,拉链拉得又快又狠,仿佛要把刚才那段窘迫的记忆也一起锁进去。
背上包,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D204教室,帽檐压得比任何时候都低,只想立刻消失在走廊涌动的人潮里。
橡树岭高中的食堂巨大而嘈杂,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算不上好闻的气味。陈瑞安根本不想在这种人挤人的地方多待一秒。她凭借着出色的“雷达”功能,迅速锁定了售卖三明治和沙拉的冷餐窗口——那里排队的人最少。
她买了一个最普通的火腿芝士三明治,连饮料都没要,就匆匆离开了喧嚣的食堂。
风带着初秋的微凉迎面吹来,吹散了些许食堂的油腻气味,也吹动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她撕开三明治简陋的包装纸,机械地咬了一口。面包有点干,火腿和芝士的味道寡淡。她没什么胃口,纯粹是为了应付身体的需要。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和朋友们的Discord服务器里又有几条新消息跳出来,一开始是在讨论着某个接口协议的优化,不知怎么又把话题转向了最近新出的游戏。
这熟悉的信息流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下来。
她一边嚼着无味的三明治,一边快速浏览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偶尔看到几个朋友开玩笑似的骂战,忍不住露出微笑。
只有在这方寸的电子屏幕里,她才感觉找回了些许掌控感和熟悉的节奏。阳光透过薄云洒在手机屏幕上,也落在她微微蜷缩的膝盖上。这是开学以来,难得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不被审视的片刻宁静。
午休时间短暂得像一个错觉。下午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午后的阳光失去了清晨的锐利,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却也驱不散橡树岭高中下午课程的沉闷。
陈瑞安几乎是踩着铃声冲进物理教室的。
她再次精准地占据了一个后排角落的位置,物理老师是个声音洪亮、喜欢用粉笔画复杂受力分析图的中年男人。
课程内容是关于牛顿定律的复习和应用,对陈瑞安而言,依旧是过于基础的领域。
老师的讲解沉闷而遥远。她努力对抗着午休后残留的疲惫和因语文课“社死”而持续发酵的烦躁,只盼着时间快些流逝。
好不容易熬过物理课,紧接而来的是英语课。教室换到了另一栋楼,又是一番人潮中的穿梭。
英语老师是一位穿着得体套裙、发音标准的女老师,语速偏快。
课程内容是围绕一篇关于现代科技伦理的议论文展开阅读理解和词汇拓展。
文章本身的话题陈瑞安有些兴趣,但老师强调的“标准答案”式的解读方式、要求背诵的特定短语搭配以及课堂随机点名的口语问答环节,都让她如坐针毡。
当老师要求就文中某个观点进行小组讨论时,陈瑞安看着被分配到的同桌(正是上午试图搭讪的林薇)投来的友好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僵硬地应付了几句“I agree”、“It’s complicated”之类的套话,就迅速低下头假装在课本上疯狂划重点词汇,实则笔尖只是在无意义地戳着纸面。
语言的社交属性在此刻成了最大的负担,她只想变成空气消失。
社交的疲惫感比做题更甚。
最后一节是美术课,安排在艺术楼一个采光很好的画室。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老师是个扎着小辫子的年轻男老师,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本学期的素描基础。
当老师要求大家拿出铅笔和速写本,尝试画眼前摆放的静物组合(一个陶罐、几个苹果)时,陈瑞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她根本没准备任何画具,甚至没仔细看开学物品清单上是否有这一项。
老师走过来,看到她空空的桌面,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新同学?没关系,今天先感受一下氛围,看看大家怎么画。下次课记得带工具就好。”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画具架,“那里有公用的铅笔和纸,需要的话可以取用。”
陈瑞安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不用了,谢谢”。她不想碰陌生的公用物品。
美术课剩下的时间,陈瑞安就那样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
她没有去拿公用画具,只是将身体微微蜷缩,棒球帽的帽檐压得极低,视线落在自己磨损的鞋尖,或者干脆投向窗外。
画室里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老师偶尔的轻声指导、同学们压低的笑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将自己彻底抽离。物理课和英语课积累的疲惫,语文课的窘迫,以及此刻因“格格不入”而产生的轻微刺痛感,都让她渴望一种绝对的隔绝。
下课铃如同赦令,陈瑞安几乎是第一个抓起背包冲出画室的人。
她没有等任何人,也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交汇的视线,凭借着对楼层布局的快速记忆,选择了人最少的一条通往主楼的偏僻走廊。
走廊尽头巨大的玻璃窗外,夕阳正把橡树岭高中的红砖墙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但这暖色丝毫无法渗透进陈瑞安的世界。
她快步走着,肩膀微耸,背包随着步伐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声响。
帽檐下的脸紧绷着,带着一种终于熬到头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她需要尽快回到那个暂时属于她的小小房间里,锁上门,戴上耳机,躲进网络里重新成为一只电子幽灵。
她绕到教职员停车场。远远地,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特斯拉安静地停在那里。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着。周远山坐在里面,侧脸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清晰而冷峻。
他一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在浏览着什么。
陈瑞安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她一把拉开后座车门,沉重的背包先被甩了进去,然后自己才矮身钻入。
“砰!” 车门被她带上,发出一声闷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有些突兀。
车内空间瞬间被封闭,隔绝了外面放学的喧嚣。
沉默在车厢里膨胀,比早晨来时更加粘稠、沉重。陈瑞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周远山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平稳的呼吸。
“第一天。” 周远山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了沉默。他没有用疑问句,只是陈述。
陈瑞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盯着窗外一个正在倒车的车尾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感觉如何?” 他继续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但他的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移开,通过后视镜,那双灰褐色的眼睛像精准的探针,锁定了后座她的倒影。
陈瑞安喉咙里滚了滚,挤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还行。”
敷衍意味十足。
周远山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敷衍,灰褐色的眼眸直视着前方拥堵的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下。
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听说,”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波澜,“语文课上,苏老师很‘温柔’地叫醒了某位新同学?” 他刻意加重了“温柔”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
陈瑞安转头看向窗外,无所谓地低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透过车内后视镜,精准地捕捉到陈瑞安帽檐下紧抿的唇线,声音里淬着寒冰:“在课堂上公然睡觉,无视课堂纪律,浪费宝贵的教学时间——这同样是麻烦,陈瑞安。同样是对他人精力的无谓消耗。”
陈瑞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她依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声音闷在衣领里,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困惑:“嗯,是睡着了。所以呢?”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没打扰别人,也没影响课堂进度。苏老师也没说什么。”
她的潜台词很清楚:这属于个人行为范畴,既没违反校规,也没造成实际困扰,何至于你周远山来管?
周远山敲击方向盘的手指蓦然停住。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后视镜里那双灰褐色的眼睛倏地眯紧,直直钉在她身上。
“所以呢?”他重复她的话,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在课堂上公然睡觉,无视课堂纪律,浪费宝贵的教学时间——这本身就是麻烦,陈瑞安。是对他人精力的无谓消耗,更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更重的词,“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陈瑞安终于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充满了实实在在的、不加掩饰的不解。她微微皱起眉,看着后视镜里那双冰冷的眼睛,“丢谁的人?现谁的眼?”
她的语气不是顶撞,而是纯粹的疑问,仿佛在探讨一个逻辑不通的问题。
“周老师,”她甚至用上了在学校里的称呼,刻意拉开了距离,强调着“合作”的立场,“我不明白。我没在课上说话,没玩手机,没影响老师讲课和其他同学听课。我只是……效率低了点,用睡觉替代了走神。这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怎么就‘浪费’和‘麻烦’了?”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像是在分析一纸合同条款:“我们说好了的。在学校,你是老师,我是学生。仅此而已。我管好自己,不惹麻烦,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不给你添额外的乱子。我觉得我做到了。”
她列举着“履约”的证据:
“早上没迟到,储物柜的问题我自己解决了,计算机课作业按时完成,物理英语课都安静待着,美术课没工具也没吵闹。语文课睡觉……这算违规吗?苏老师都没记过。”
她看向周远山,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寻求确认的意味,“校规里,有‘禁止在非考试课堂上因个人原因短暂休息’这一条吗?如果有,我认罚。如果没有……”
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清晰可闻:如果没有,你凭什么用“丢人现眼”这种词来指责我?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出风的细微气流。周远山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陈瑞安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激烈的顶撞,没有委屈的辩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基于“合作条款”的理性分析。
她像在审视一份漏洞百出的合同,指出甲方(他)的越界行为。
她的逻辑清晰、直白,甚至……无懈可击。她确实在履行她理解的“合作”义务:表面遵守校规,保持距离,不惹麻烦。至于课堂上睡觉?在她看来,那属于“个人效率”问题,既未违约,也未造成实际损害(在她认知里)。
这种纯粹基于“交易”的疏离和对他“过度干预”的不解,比直接的顶撞更让周远山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被当成一个不必要的、多管闲事的“合作方”。更厌恶她那种置身事外的、仿佛在说“你入戏太深”的态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反驳她那套“合作论”,也没有解释“丢人现眼”背后的潜台词——那关乎他作为教师的体面,关乎他被强加的责任感和随之而来的、无处安放的烦躁。
红灯转绿。
他几乎是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猛地踩下油门。
车子平稳但迅疾地冲了出去,比平时更快的加速度将陈瑞安轻轻按在椅背上。窗外的景物再次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带。
周远山沉默地驾驶着,车速偏快,每一次变道都带着一种压抑的凌厉。他不再看后视镜,也不再说话。
陈瑞安重新看向窗外,心里那点困惑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消散,反而更浓了。
他到底在气什么?
她实在想不通。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在遵守“规则”了,至少是她理解的、维持表面和平所必需的规则。课堂睡觉?在她看来,那根本不算个事。他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还上升到“丢人现眼”和“麻烦”的高度?
难道……他真把自己代入“哥哥”的角色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自己否定。不可能。他那双眼睛里,除了冰冷和排斥,她看不到任何类似“关心”或“责任”的东西。
他早上那句“不要惹麻烦”才是真心话。所以,他现在的怒火,大概只是因为觉得她不够“安分”,可能间接影响到他作为老师的“完美记录”?或者纯粹是觉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秩序世界的一种持续污染?
算了。陈瑞安在心里对自己说。想不通就不想。
为了安他爸和我妈的心,他提供住处和表面接送,她扮演安分学生。只要不触及核心条款(惹麻烦、暴露关系),其他细节,他想发火就发吧,她左耳进右耳出就好。
陈瑞安没等他,几乎是门锁解除的瞬间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车库的冷空气夹杂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比车里那压抑的雪松味更让她能喘上气。她一把拽出沉重的背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走向通往室内的门。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周远山家标志性的气息:一种混合了强力清洁剂、新打印纸张、以及某种冷冽木质香薰的、一丝不苟到近乎无菌的味道。
光线是冷白的,墙壁是纯白的,地板是光可鉴人的浅灰色大理石。
所有物品都像被无形的标尺衡量过,摆放得横平竖直,连茶几上那几本厚重的学术期刊的边角都精确地对齐了桌沿。这里不像家,更像一个被精心维护的现代艺术展厅,或者……一个秩序森严的堡垒。
陈瑞安动作粗鲁地蹬掉脚上的帆布鞋,两只鞋歪歪扭扭地甩在玄关地毯边缘,一只鞋带还散开着。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只想立刻冲回二楼那个暂时划给她的、唯一能称之为“领地”的小房间。
“鞋。”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像冰锥扎进空气。
周远山关上了车库门,正站在玄关入口处。他脱下的皮鞋一丝不苟地并排放在鞋柜旁,连角度都完全一致。
他灰褐色的眼眸扫过陈瑞安甩在地上的帆布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细微的褶皱里盛满了对无序的厌恶。
陈瑞安脚步顿住,背对着他。一股熟悉的烦躁瞬间顶到喉咙口。又是规则!无处不在的规则!连鞋怎么放都要管!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顶撞的冲动,纯粹是出于不想再浪费一秒口舌的疲惫。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明显的发泄意味,弯腰,胡乱抓起那两只鞋,看也不看地塞进鞋柜最下层空档里——虽然位置对了,但鞋头方向歪斜,鞋带依旧散乱。
她直起身,看也不看周远山,径直走向厨房。冰箱巨大的不锈钢门映出她模糊扭曲的身影。她拉开冷藏室的门,冷气扑面。
冰箱内部是周远山秩序的延伸:保鲜盒排列整齐,标签朝外,蔬菜按种类和颜色分区。但属于她的区域——冰箱门最上层的角落——却空空荡荡。只有半盒上周买的牛奶孤零零地立着,旁边是她昨晚放进去的一小盒蓝莓酸奶。
她拿出那盒酸奶,指尖触到盒壁,一片黏腻的冰冷。
生产日期是三天前,保质期七天。她拧开盖子,浓稠的酸奶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水膜,散发着一股过于甜腻的人工果味。这是她匆忙间在便利店抓的,并非她喜欢的口味。
她盯着那层水膜,胃里一阵翻腾。饥饿感是真实的,但对这盒酸奶的抗拒感更强烈。
她想起了食堂寡淡的三明治,想起了语文课上被迫剖开的内心,想起了英语课上被迫的社交,想起了美术课上格格不入的尴尬,想起了车上那场无解的争论……所有的不适感仿佛都凝结在了这盒廉价的、冰冷的酸奶里。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手指用力,盖子被粗暴地拧回去,发出刺耳的塑料摩擦声。她看也不看,手臂一扬,那盒酸奶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噗”地一声,精准地落入了旁边分类细致的厨余垃圾桶内。
做完这一切,她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拍了拍手,再不看冰箱一眼,转身大步走向楼梯。
“等等。” 周远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挡在了楼梯口。他刚从玄关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似乎是刚看完什么信息。
他的目光落在陈瑞安脸上,又扫过她空空如也的手,最终定格在厨余桶里那盒只被掀开盖子、几乎原封不动的酸奶上。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那眼神里的评估和冰冷比在车上时更甚,像是在审视一项不可理喻的、浪费资源的罪行。
“不吃饭?” 他问,声音平板无波,但陈瑞安能听出下面压着的质问。
“不饿。” 陈瑞安硬邦邦地回答,试图从他身侧挤过去。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那扇门,戴上降噪耳机,让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一切。只有那里,混乱才是被允许的。
周远山没有让开。他的身体像一堵沉默的墙。“冰箱里有食材。自己弄。”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在分配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或者,”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她,“需要我提醒你,基本的自理能力也是‘不惹麻烦’的一部分?包括按时、合理地进食,而不是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食物,再像个流浪汉一样把自己饿出问题?”
“自理能力?我从13岁就自己一个人住了!”
陈瑞安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困惑,而是被彻底点燃的怒火和尖锐的嘲讽,“你是在担心我饿死在你家,给你添更大的‘麻烦’吗?放心,我命硬得很。就算饿一顿,也绝对撑不到需要劳烦你送医院的地步!”
她往前逼近一步,虽然身高差距悬殊,但气势丝毫不让,像只炸毛的幼兽:“食物是我买的,垃圾桶也是你分类好的厨余桶。我处理我自己的东西,浪费也是浪费我的钱,碍着你什么了?还是说,你连别人怎么处理自己的私有财产都要管?你的秩序感已经病态到这种程度了?”
她的语速极快,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爆发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周远山那不容侵犯的规则壁垒。
她不再试图讲理,不再分析“合作条款”,只剩下纯粹的、被压抑了一整天的愤怒倾泻而出。
周远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铅云。下颌线绷得死紧,灰褐色的眼眸里酝酿着冰冷的风暴。
陈瑞安的“病态”二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不容置疑的核心。
“陈瑞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权威受到赤裸裸挑衅时才有的声调。他手中的手机屏幕因为他手指的骤然收紧而暗了下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嗡……嗡……”
一阵沉闷而持续的震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震动源是周远山手里那只刚刚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周振国。
是他父亲,也是陈瑞安母亲的现任对象。
周远山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滔天的怒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冻结在他脸上,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僵硬。
陈瑞安也看到了那个名字。她满腔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声泄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一种更深的荒谬感。
她看着周远山瞬间僵硬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冰封的怒意下翻涌的、更为复杂难辨的东西——是烦躁?是无奈?还是某种……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窒息感?
电话执着地震动着,嗡嗡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种不容忽视的提醒,提醒着他们之间那层无法摆脱的、名为“家庭责任”的尴尬纽带。
周远山没有立刻接起电话,他只是任由那嗡嗡声持续地响着,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又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他缓缓地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到陈瑞安身上。
那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却比暴怒更让陈瑞安感到不适。
那是一种极度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审视,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无处发泄的郁气,以及一种……仿佛在确认她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无法理解的麻烦生物的评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侧开了身体,让出了通往楼梯的路。那动作本身就像一个冰冷的指令:滚回你的房间。
陈瑞安一秒都不想多待。她几乎是撞开他身侧的空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咚咚作响,带着逃离战场的仓惶和狼狈。
冲进二楼走廊尽头那个属于她的小房间,反手“砰”地一声甩上门,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在轻颤。她甚至来不及开灯,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
楼下,那恼人的手机震动声终于停了。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栋冰冷的房子。
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擂鼓般敲击着耳膜,沉重而混乱。
门外,客厅的冷白灯光从门缝底下渗进来一线。她似乎能感觉到,周远山依旧站在楼梯口,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在无声的余震中,消化着那通来电带来的、更沉重的枷锁。
而门内,陈瑞安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她有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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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冲突,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但是其实妹宝精神状态其实不太理想来着。
哥这边的人格也不算太健全来着……偏向互相救赎吧这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