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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底血纹映鬼火
更漏敲过三响时,沈观命被窗棂上的轻响惊醒。
不是风刮落叶的沙沙声,是指甲刮擦木头的钝响,一下,又一下,像有谁在窗外数着她的呼吸。她悄声摸出枕下的玄镜,镜面在暗夜里泛着冷光,照见窗纸上浮着个淡淡的影——那影子没有脚,裙摆在月光里晃成道虚浮的弧线,像浸在水里的绸。
指尖掐住安神诀,玄镜里的影子忽然清晰了些。是柳如烟的模样,却比白日里惨白十倍,鬓边插着支断裂的金钗,正是白日里掉在萧彻脚边的那支。镜面上的血纹被这影子映得发烫,竟顺着镜面的纹路缓缓流动,像条苏醒的小蛇。
“妹妹好手段。”影子贴着窗纸说话,声音湿冷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夺了我的姻缘,断了我的生路,就不怕夜里做噩梦么?”
沈观命没应声,将玄镜往窗台上一放。镜面正对影子的眉心,血纹在那处聚成个小小的红点,像颗凝在纸背上的血珠。窗外的刮擦声突然停了,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像布袋坠在青石板上。
推窗时,夜风卷着股甜腥气扑进来。石榴树下的青砖上,果然有滩暗红的渍,形状像朵被踩烂的花。渍痕边缘还沾着几缕灰紫色的雾,正被月光一点点蒸散,那是柳如烟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气。
“观气诀练得越发精进了。”大哥沈惊鸿的声音从月亮门边传来,他手里提着盏灯笼,灯笼穗子在风里晃,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要触到石榴树下的血渍。
沈观命回头,看见他玄色袍角沾着些湿泥,和昨夜靴底的乱葬岗土色一般无二。“大哥怎么也没睡?”她指尖抚过玄镜上渐渐冷却的血纹,“是为柳如烟的事?”
沈惊鸿将灯笼往石桌上一放,光晕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乱葬岗的阴气太重,她死得不甘,怕是要化成厉鬼。”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时,里面滚出几粒莹白的石子,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镇魂石,埋在她尸身周围,能压一压戾气。”
石子触到桌面的轻响里,沈观命忽然注意到他指缝里的红。不是石榴花的汁液,是种暗沉的红,像干涸的血。“大哥去看过她的尸身了?”她抓起粒镇魂石,石子凉得像冰,“相府的规矩,死在府里的下人,该当夜送乱葬岗的。”
沈惊鸿的指尖顿了顿,将布包重新系好:“我去时,她的尸身已经不见了。”灯笼的光晕忽然晃了晃,照见他眼底藏着的忧色,“只在柴房的地上,找到这个。”
他摊开手心,是片撕碎的衣角,青碧色的,上面绣着半朵海棠,和柳如烟身边那个丫鬟穿的比甲一模一样。衣角边缘沾着点灰绿的粉末,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曼陀罗香——和白日里玫瑰酥里的气味如出一辙。
“是被人移走了。”沈观命将衣角凑到玄镜前,镜面的血纹立刻躁动起来,在布角周围织出细密的网,“移尸的人,还带着曼陀罗粉。”
沈惊鸿的眉峰拧成个结。灯笼照过他肩头时,沈观命忽然发现,白日里淡下去的血色死气,此刻竟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那死气里还缠着几缕极细的灰线,正一点点往他心口钻,像有谁在暗处用针引着。
“大哥!”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袖,指尖触到那死气的瞬间,像被冰锥刺了下,“你的气……”
“无妨。”沈惊鸿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转身往月亮门外走,“我去柴房再看看。你把镇魂石收好,夜里别再开窗。”灯笼的光晕随着他的脚步渐远,将他的影子在青砖上拖成道孤单的线,像谁用朱砂画的未完成的符。
沈观命捏着那粒镇魂石,站在石榴树下。夜风卷着花瓣落在她发间,带着点清甜的香,却压不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腐味。玄镜里的血纹还在缓缓流动,镜面上渐渐映出些零碎的影——是柴房的模样,蛛网蒙着的梁上挂着个晃悠悠的东西,像件晾着的衣裳。
她忽然明白大哥为何不让她跟去。
提着灯笼往柴房走时,青石板上的露水沾湿了鞋。路过二嫂的院落,窗纸还透着微光,隐约有翻书的声音,混着周氏低低的咳嗽。沈观命放轻脚步,看见窗台上摆着个小小的药罐,罐口飘出的药气里,有当归和黄芪的暖香——是给大哥补气血的方子。
柴房的门虚掩着,门轴在风里吱呀作响。推开门的瞬间,灯笼的光突然剧烈摇晃,照亮梁上悬着的人影。不是柳如烟,是她身边那个穿碧色比甲的丫鬟,脖颈被麻绳勒得极细,舌头吐出来,像挂着块紫黑的布。
玄镜在袖中发烫,镜面上的血纹突然炸开,映出丫鬟脚边的东西——是半张撕碎的纸,上面用胭脂写着“萧”字的下半截,墨迹被血浸得发暗,像朵烂在泥里的花。
“不是我杀的……”丫鬟的尸体突然轻轻晃动,脚尖扫过沈观命的裙角,带来刺骨的凉,“是柳姑娘自己要去寻萧公子……她说只要沈姑娘死了,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沈观命掐住破妄诀,玄镜里的血纹突然聚成个清晰的影。是萧彻的侧影,站在柴房外的石榴树下,手里把玩着枚玉佩,正是那枚与送她的同款玉带佩。他身后跟着个黑衣人,手里拖着个麻袋,麻袋口露出截桃粉色的衣角,像极了柳如烟白日里穿的襦裙。
“把这丫鬟吊起来,”萧彻的声音在镜中显得格外冷,“做成畏罪自杀的模样。至于柳如烟……”他顿了顿,玉佩相撞的轻响里,藏着毫不掩饰的狠,“乱葬岗的野狗,该饿了。”
镜面上的血纹突然剧烈收缩,像被什么东西烫到。沈观命捂住镜面时,指尖沾到些温热的液体,不是水,是带着铁锈味的血——玄镜竟在渗血。
柴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惊鸿提着灯笼进来,看见梁上的尸体,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我就知道他会斩草除根。”他伸手去解麻绳,指尖触到丫鬟冰冷的皮肤时,肩头的血色死气突然窜高,像被点燃的引线。
“大哥!”沈观命想去拦,却被他按住肩膀。他的掌心烫得吓人,那死气正顺着他的指尖往丫鬟尸体上爬,在尸体心口聚成个小小的黑团。
“这是渡厄术,”沈惊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能暂时压住她的怨气,让她不会化成厉鬼纠缠你。”他将镇魂石塞进丫鬟手心,石子弹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天亮后我让人送她去安葬,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肩头的死气趁他喘息时疯狂蔓延,竟在他颈间缠成道黑绳,勒得他脸色发青。
沈观命慌忙将玄镜按在他颈间,镜面上的血纹与死气相撞,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烧着的艾草。“大哥别运功!”她看着他颈间的黑绳渐渐变淡,玄镜却越来越烫,“这死气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能替我挡!”
“傻丫头。”沈惊鸿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镜面传过来,“命数如流水,若你我兄妹注定要溺死一个,自然该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他忽然笑了,咳出来的血溅在她鬓边,像点错了位置的胭脂,“何况……我在乱葬岗找到的古籍上说,至亲的血,能破一切邪祟。”
玄镜突然发出刺目的光,镜面上的血纹与沈惊鸿的血融在一起,顺着镜面的纹路结成个复杂的符。那符在暗夜里亮得像颗星,将沈惊鸿肩头的死气一点点吸进去,最后在镜面中央凝成个小小的黑珠,被血纹牢牢锁住。
鸡叫头遍时,柴房的门被重新关好。沈惊鸿靠在石榴树下喘息,肩头的死气淡了许多,脸色却依旧苍白。沈观命将玄镜收好,镜身已经凉透,像块普通的顽石。
“天亮后,我会去见萧彻。”沈惊鸿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声音里带着种决绝,“有些账,该算算了。”
沈观命没说话,只是看着丫鬟尸体被抬走的方向。青石板上的血渍正在被晨露冲淡,像被抹去的泪痕。她忽然明白,命数这东西,从来不是流水,是蛛网——看似柔弱,却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她和大哥,已经在这张网上,撕开了道血淋淋的口子。
回到院落时,二嫂正将药罐里的药汁倒进瓷碗,蒸汽在晨光里缠成细缕,像谁未说出口的牵挂。看见沈观命鬓边的血点,她手里的瓷碗晃了晃,药汁溅在青石板上,洇出浅黄的痕,像朵转瞬即逝的花。
“都结束了?”周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藏不住浓浓的担忧。
沈观命摇头,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兰草,针脚细密,是二嫂昨夜赶制的。“才刚开始。”她将帕子按在玄镜渗血的地方,血渍在兰草纹上晕开,像给草叶添了点露珠,“但这次,我们不会再任人摆布。”
东方的天际已经泛出金红,石榴花在晨光里舒展花瓣,将昨夜的血腥气悄悄藏进蕊心。沈观命望着大哥离去的方向,他玄色的袍角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道劈开黑暗的墨色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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