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糖果

　　呼吸科是医院的王牌科室，规模庞大。麦冬和乔琳虽然在一个科室，但一个在南院一个在北院，一周下来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说说话。正好这周日不上班，两人约着一起在医院附近的甜品店吃下午茶，顺便吐槽吐槽这周发生的事。
　　这一周，只要许承默在场，麦冬好像是中了邪一样，干什么什么不顺，肢体导联没连好给活的患者拉出全停搏心电图、找新入院家属签字拿成了病危通知书......，每次做出糗事的时候，许承默总会回敬她一个想杀人的眼神。
　　“你和许承默八字不合吧？”乔琳挖了一勺抹茶蛋糕送入嘴中，戏谑地笑道。
　　“谁知道呢？”麦冬冷笑，“你知道我这一周在他手底下有多痛苦吗？每天手写一份大病历！其实每天至少写两份啦，因为我每次都会写错字，主要原因还是我边写边骂他，斯密马赛。而且只要有他在场，我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好，搞得我现在尽量都躲着他走。”麦冬靠在沙发上，绝望地看向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向乔琳倾诉。
　　"啧啧啧，"乔琳咂咂嘴，"亏得我们院还有好些女生眼红你呢，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嘛。"
　　"眼红？"麦冬差点跳起来，"赶紧让她们来！我立刻马上腾地方！你说那么多规培生，他怎么就盯着我一个人薅啊？就因为我在网上怼过他？行行行，我道歉行不行？我就想当个安安静静的牛马，平平安安混完这几周，这要求过分吗？"她越说越来劲，"再这么下去，我还没出科，人先疯了！"
　　乔琳听得眼睛发亮，突然凑近，一脸坏笑："嘶...听你这描述，我怎么觉着...你俩这冤家路窄的劲儿，特像偶像剧开头啊？有点好磕怎么回事！"
　　"Are you CRAZY？？？"麦冬被这离谱脑洞噎得翻了个白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小姐姐你清醒一点！"
　　乔琳不语，脸上摆着耐人寻味的笑，用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为你熬夜聊天到爆肝也没关系，为你逛街逛到扁平足也没关系~”
　　麦冬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护士长打来的电话。
　　“麦同学呀，今晚是你和许医生、宋博士值夜班，别忘了一会儿跟下午下班的同学交班哈！”手机那边传来护士长带有南方口音的声音。
　　麦冬连忙一顿客套话输出，等着对面挂掉电话后，向乔琳无奈一摊手：
　　“喏，先和大萝卜平安度过这一晚上再说吧。”
　　乔琳捂着嘴扑哧一笑，调侃道：“那你快去吧！希望你不要和许医生‘聊天聊到爆肝’哈！我晚上和琪琪去‘逛街逛成扁平足’去了~”
　　——A市中医医院，呼吸科值班室
　　呼吸科病房每天晚上会安排3-4个医生和规培生轮流值夜班，夜班一般没有太多事情，偶尔会上演惊心动魄的抢救，不过有上级医生在，规培生们也就当当跑腿和递东西的工具。
　　许承默作为今晚值班的主管医生，有一个单独的休息室，这让麦冬很欣慰，她难以想象和许承默共处一室一个晚上会是多么死亡。
　　麦冬走进值班室，开始抄写许承默要求的最后一份病历。晚上八点多，病房的家属陆陆续续开始离开，原本吵闹的楼道如今也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时不时从病房传来的护士和患者的交谈声。
　　“好困啊...”
　　麦冬终于第一次一字不错地一遍抄完，正想躺到床上小眯一会儿，门突然开了。
　　“师姐好，没打扰到师姐休息吧？”王小峰蹑手蹑脚进来，看见躺在下铺的麦冬，小声问到。
　　“咦，今天怎么是你值班师弟，我看不是宋师姐吗？”麦冬疑惑。
　　“宋师姐今晚临时和张主任出差去了，我就替她一下。”
　　麦冬没想到，这样一个腼腆的小师弟，竟然这么快就和人美心善的小天使混熟了，果然宋嘉欣的魅力是公认的。
　　“这样啊。”
　　王小峰坐到了另一张桌子前，空气开始安静了起来，麦冬咳嗽了两声，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师弟，第一周实习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可以师姐。师姐你怎么样，许老师...怎么感觉对你有些不一样？”王小峰小心翼翼试探道。
　　反正闲来无事，麦冬索性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网上互骂开始跟王小峰说了一遍。
　　麦冬激情澎湃的语调加上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王小峰一愣一愣的。
　　“师姐你别灰心，其实你已经很棒了，我之前在学校还听同学说过你开方扎针很厉害！”王小峰顿了顿，“嗯...许老师虽然严格了点，但是人还是不错的。我感觉你们之间是有误会的，为什么不找个机会说清楚呢？我看今天晚上就很合适啊！”
　　王小峰的话像个棒槌，狠狠地敲醒了麦冬，她早就想找许承默理论一番了，刚才还蔫蔫的麦冬瞬间支愣起来了，对啊！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师弟，你说得对！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找他掰扯清楚！”
　　“师姐加油！”王小峰给她比了一个打气的手势。
　　麦冬深吸一口气，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许承默的休息室，感觉自己身后好像散发着金光。
　　门是虚掩的，麦冬“哐当”一声推开门，气势十足：“许老师！我有话要......”
　　休息室里灯光昏暗，许承默趴在堆满资料和笔记本电脑的小桌上睡着了。他侧脸压在摊开的英文文献上，呼吸均匀起伏，带着些许疲惫，乖巧安静得像一只沉睡的小猫。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细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眼下有淡淡青影。
　　这张脸，妖孽啊...
　　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麦冬猛地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
　　“许老师？”王小峰也跟了过来，小声叫了一句。
　　许承默的睫毛颤了颤，猛地惊醒，眼神从刚睡醒的茫然迅速恢复到惯常的冰冷。
　　“什么事？”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是依旧压迫感十足。
　　麦冬被他看得一个激灵，刚才想好的质问的话全忘了，脱口而出：“我...我是来交今天的手写大病历的。”说完就想抽自己嘴巴子！这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放在桌子上吧。”许承默闭着眼，揉了揉眉心，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麦冬被他这一态度一激，刚才的勇气又回来了些，挺了挺胸膛：“还有，许老师，我想跟您谈一谈。我觉得您对我有偏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之前在网上有过节，您想公报私仇，让我手写病历，处处挑我刺，骂我蠢蛋，搞得我现在心力交瘁！这公平吗？我规培是来学东西的，不是来给您当出气筒的！”
　　麦冬一口气输出完，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
　　许承默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转向麦冬：“麦冬同学，你是认为我让你手写病历是在故意为难你吗？我让你手写病历，是因为你电子病历错字连篇，毫无严谨性，像小学生作文。骂你蠢蛋，是因为你给病人做血气分析时，心浮气躁，连续失败两次，给病人增加痛苦，毫无专业素养可言。至于挑刺……”他冷笑一声，“我对所有学生都这样。达不到我的标准，就是垃圾。这跟我认不认识你，讨不讨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听到垃圾两个字，麦冬气得差点蹦起来，“那天在地铁站...”
　　“叮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划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也打断了麦冬马上到嘴边的话。
　　王小峰离得近，一把抓起值班电话：“喂？……什么？！好！马上来！” 他脸色瞬间变了，挂掉电话声音都劈了：“许老师！师姐！18床！18床血氧急剧下降，呼吸困难，快不行了！”
　　许承默眼神骤然一凛，刚才的疲惫和冷嘲瞬间消失，几乎是瞬间起身。“走！”他推开椅子，大步流星冲向病房。
　　麦冬也顾不上吵架了，和王小峰一起拔腿就跟着跑。
　　18床是那天麦冬做血气分析的孙爷爷，此刻他面色青紫，大口喘气，监护仪上血氧饱和度疯狂掉到了70%以下，心率飙升，刺耳的报警声像催命符。
　　“准备插管！上呼吸机！快！”许承默冲到床边，声音冷静得像冰，动作却快如闪电。他一边迅速评估病人情况，一边下指令：“麦冬，调呼吸机！流量给到15L/min，氧浓度80%！王小峰，准备插管包！小刘！多巴胺静推！”
　　“是！”麦冬心脏狂跳，扑到呼吸机旁。手忙脚乱地开机，连接管路。脑子里全是许承默的命令：流量15L/min，氧浓度80%……15L/min……她颤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地戳着数字。
　　“好了没？！”许承默已经戴好手套，准备插管，头也不回地厉声问。
　　“好、好了！”麦冬按下确认键，呼吸机开始工作。
　　许承默动作利落地插入气管导管，连接好呼吸机管路。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监护仪。
　　血氧……还在掉！68%……65%……丝毫没有回升的迹象！老爷子挣扎得更厉害了。
　　“怎么回事？！”许承默猛地看向呼吸机屏幕。他一把推开麦冬，自己凑到屏幕前。
　　下一秒，他猛地转头，狠狠盯着麦冬煞白的脸上：“麦冬！你眼睛长着是摆设吗？！流量你设的多少？！”
　　麦冬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看向屏幕——呼吸机流量设置栏里显示着：1.5 L/min！
　　不是15！是1.5！她按错数位了！
　　“我……我……”巨大的恐惧和羞愧瞬间淹没了她，手脚瞬间冰凉。
　　“出去！”许承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厌恶，“王小峰！你来！流量调到15！快！”
　　王小峰也被这变故吓得不轻，但反应快，立刻冲过去修正了设置。
　　麦冬被许承默那句“出去”钉在原地。她看着王小峰迅速操作，看着许承默沉着指挥抢救，看着护士们快速给药……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只能缩在病房角落里，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几分钟后，随着呼吸机正确的参数输送，老爷子的血氧终于艰难地开始回升……70%……75%……80%……警报声渐渐平息。
　　人救回来了。
　　后续处理有条不紊地进行。许承默没再看麦冬一眼，仿佛她不存在。
　　麦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值班室的。她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许承默那双冰冷厌恶的眼睛和他那句“出去”。
　　刚才的争吵像个笑话，现在麦冬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废物。
　　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当医生。
　　“师姐……”王小峰处理完后续，也回来了，看着麦冬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
　　“我没事……”麦冬声音哽咽而干涩，“师弟你先睡吧，我……我想静静。”
　　王小峰叹了口气，默默爬回了上铺。
　　值班室重新陷入寂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隐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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