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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迷局
子时三刻,皇城诏狱最深一槛。
铁门锈迹重重,锁孔里凝着冰。一盏青釉灯挂在壁龛,灯火被寒气压得极低,投下一圈淡青的影子。
沈砚披着灰狐裘,立在槛外,指节因寒而微微发白。
牢内,一人坐于枯草上,乌发散乱,面孔与燕横一般无二,却带三分病气。
顾雪崖。
他已在此幽囚七载,铁索穿琵琶骨,锁骨处两道旧疤,像两条僵死的蜈蚣。
沈砚抬手,狱卒无声退开。
“顾雪崖?”
那人抬眼,目光死水无波:“……我该称你沈大人,还是雪门余孽?”
沈砚未答,只从袖中取出卷尺与铜镜,置于地面。
“我要量骨。”
顾雪崖低笑,声音像锈铁刮瓷:“量骨辨真假?沈大人忘了,我这张脸本就不是自己的。”
诏狱阴潮,沈砚却解下狐裘,仅着素衣。
铜镜置灯侧,镜背镌“雪”字暗纹。
卷尺拉开,铜质薄片上亦有细如发丝的刻度——雪门量骨尺,十三寸,一寸一穴。
顾雪崖被铁索牵至灯前。
灯火映骨,皮肤薄透处可见青紫脉路。沈砚以尺抵眉心,顺颅顶而下——
额宽一寸九分,顶骨缝略阔;颈七节,第三节有细微错位;锁骨外突,呈雪门“折梅”旧创。
尺至胸骨,沈砚指尖一顿——
胸骨柄上,一道横痕,浅且短,非兵刃所致,乃幼时受“截脉手”误伤。
沈砚抬眼,眸色沉如夜:“你果然入过雪门。”
顾雪崖轻嗤:“入过,却非嫡传。雪先生嫌我根骨阴寒,只教到第三式。”
沈砚量至腕骨,尺尖在左腕内侧停住——
那里有一粒朱砂小痣,雪门弟子唤作“守宫砂”,非血脉不现。
沈砚指腹覆上,朱砂色淡,一触即散。
“守宫砂伪饰。”他低声道,“你非师父血脉。”
铜镜照骨,镜背雪纹隐隐浮动。
沈砚以镜映顾雪崖侧颅,镜中骨缝交错,赫然少一道“雪门真印”。
——雪门嫡传,颅顶必有一缝微凹,状若初绽梅萼。
顾雪崖没有。
沈砚收尺,语气平静:“替身无误。真王子另有其人。”
顾雪崖却笑,笑意牵动铁索,锁链轻响:“真王子?早死在七年前的雪崖了。你们要找的,不过是一具冻骨。”
量骨毕,沈砚披裘欲退。
转身一瞬,喉间腥甜,他以指抵唇,指缝渗出血丝,凝成冰珠。
灯火下,他脸色煞白,睫毛结霜。
槛外,谢清晗不知何时已至,手执白铜暖炉。
她未语,先将暖炉塞入沈砚怀中,指尖扣他脉门。
脉象急而乱,寒毒逆走,比前日更剧。
谢清晗抬眼,声音压得极低:“你用了折梅指?”
折梅指,雪门禁术,以内劲透骨,折敌经脉,亦折己寿。
沈砚阖目,半晌道:“量骨须精准,我需以折梅指探他骨隙。”
谢清晗眸光一颤:“你知折梅指每用一次,寒毒侵心一分!”
沈砚低声:“童骨十三痕,与雪崖骨缝如出一辙。我必须确认。”
二人转至诏狱密室。
室无窗,唯壁上一盏油灯,灯芯结着淡蓝火苗。
案上铺白绢,绢上拓印童骨十三痕,与顾雪崖骨痕并列。
灯影下,两副骨痕重叠,惟童骨多一道“锁魂印”——雪门极刑,以指力震碎百会。
谢清晗以银簪拨灯,火光骤亮:“锁魂印,雪门不传外人。顾雪崖不会。”
沈砚点头:“所以童骨凶手,另有雪门余孽。”
谢清晗抬眼:“或是真雪崖。”
沈砚取出铜盒,盒中一截小指骨——黑石峡战后,姜野自月氏死士身上所得。
骨色黝黑,显经毒浸;骨节处却有一道微凹——雪门真印。
沈砚以指轻叩,骨音清脆,如击玉磬。
“真王子骨。”他声音极轻,“顾雪崖替身,真骨流落北疆。”
谢清晗忽然伸手,按在沈砚腕间——
脉象骤停一瞬,随即狂乱。
沈砚唇色泛青,睫毛结霜,身形微晃。
谢清晗当机立断,以银针刺他少商、商阳两穴,逼出一滴黑血。
黑血落地,竟凝成冰珠,珠心一点朱红,如雪中梅蕊。
“折梅指反噬。”谢清晗声音发紧,“再有一次,寒毒入心,无药可医。”
沈砚抬眼,眸中映出灯火,像两簇将熄未熄的雪焰。
“我必须找到真雪崖。”
顾雪崖在槛内,忽低笑出声。
“你们要找真雪崖?去诏狱最底层,找那间无灯牢。”
沈砚回身,目光如刃:“你如何得知?”
顾雪崖抬手,铁索哗啦,他掌心摊开——
一片薄如蝉翼的冰羽,羽纹透“春引”二字。
“昨夜,有人塞给我的。”顾雪崖笑意诡异,“他说:真雪崖,在等你们。”
密室灯火将熄,沈砚以手护灯,火光在他指缝间跳动。
谢清晗取出药瓶,倾一粒朱红丸:“含住,暂压寒毒。”
沈砚含药,低声道:“明日三更,诏狱底层。”
谢清晗抬眼:“若真雪崖已死?”
沈砚望向拓骨白绢,声音平静:“那便以骨为证,雪门血债,总要有人偿。”
灯芯“啪”地炸开,火光骤亮,映出两人并肩的影子,像两把未出鞘的刀,静静抵在雪夜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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