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过境时

作者:听淞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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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晚宴


      陈屿安握着咖啡杯的指尖微微收紧,骨瓷杯壁的凉意顺着皮肤纹路渗进血脉,却没能平息他因那场晚宴而生的纷乱心绪。
      他沉默地抿了口咖啡,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像极了他对这场商业应酬的本能抗拒——那些虚伪的笑脸、功利的寒暄,比这黑咖啡还要让他感到不适。
      楚微澜坐在对面,指尖无意识地转着银质勺子,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温柔。“别想那么多了,”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哄人的意味,“早上陪我去趟棚户区,就当是……去看看我的童年。”
      陈屿安抬眸,撞进楚微澜的眼眸里。
      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真切得让他心头一软。
      那些因晚宴而起的窒闷感,竟在这目光里莫名消散了不少。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晨起的沙哑,像羽毛拂过心尖。
      喝完咖啡,楚微澜带着陈屿安去了他的“童年”。
      车子在狭窄的巷弄里缓缓穿行,两侧是有些陈旧的楼房,墙面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将斑驳的红砖遮得半隐半现。
      巷弄深处传来居民们爽朗的谈笑声,夹杂着油条下锅的滋滋声、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是陈屿安从未接触过的、充满烟火气的鲜活。
      他们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楚微澜像个兴奋的向导,指着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眼里闪着光:“以前我总来这儿,老板是个很有趣的老爷爷,他藏着好多绝版的小人书,我攒了半个月的早餐钱,才买了一套书。”
      陈屿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书店的木质招牌有些褪色,玻璃门后堆着小山似的旧书,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洒进去,在空气中扬起细小的尘埃。
      他看着楚微澜生动的侧脸,听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述那些关于旧书、关于老爷爷的故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他忽然觉得,或许那些他曾抗拒的、陌生的过往,在楚微澜的讲述里,也变得鲜活而温暖起来。
      走到巷尾,是一个小小的公园。
      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几个孩子在草地上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楚微澜停下脚步,望着那片草地,声音低了些:“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想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想着什么时候能赚够钱,带妈妈离开这里。”
      陈屿安静静地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陪他一起望着那片充满童真的草地。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楚微澜的故事伴奏。
      楚微澜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笑容干净又热烈,比巷口斜斜照进来的阳光还要耀眼。
      陈屿安看着那笑容,耳尖悄悄泛起红意。他不自然地别开脸,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声音闷闷的:“……嗯。”
      小石子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圈,“咕噜”一声滚进草丛里,惊飞了一只停在野花上的粉蝴蝶。
      “走吧,”楚微澜伸手,自然地牵住他的手腕,“我带你去吃馄饨。”
      “好……”陈屿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任由他牵着,跟在他身后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弄。
      巷弄尽头,是家支着煤炉的馄饨摊。
      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摆在摊前,馄饨在沸水里上下翻滚。
      老板是位头发花白的奶奶,看到楚微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澜来啦!还是老样子?”
      “奶奶,两碗馄饨。”楚微澜熟稔地报着,转头对陈屿安眨眨眼,语气带着邀功的得意,“这家的馄饨是奶奶手工包的,馅料足,特别好吃。”
      陈屿安点点头,在小摊旁的塑料小方桌前坐下。
      他看着楚微澜和奶奶熟络地聊着天,少年的身影在昏黄的煤炉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他忽然有些羡慕,羡慕楚微澜能拥有这样带着烟火气的、真实的羁绊。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楚微澜那碗堆得像小山,馄饨皮薄如蝉翼,里面的肉馅隐约可见,上面撒着绿油油的葱花和金灿灿的蛋丝;陈屿安面前的碗里的馄饨,正安静地卧在清澈的汤里,像几叶扁舟。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楚微澜说着,自己先舀了一个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哈气,却依旧吃得一脸满足。
      陈屿安拿起勺子,轻轻戳了戳馄饨皮,小心翼翼的撇开洒在上面的香菜,又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从小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要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像个精致的人偶。
      这样蹲在路边摊,吃着市井气十足的馄饨,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吃得很慢,一碗馄饨吃完了一半多,动作就停了下来。
      楚微澜察觉到他的停顿,放下勺子,有些担忧地问:“不合胃口吗?”
      “不是,”陈屿安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碗沿,声音低低的,“我……吃不了太多。”从小的家教和常年的克制,让他早已习惯了少食。
      楚微澜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在吃几口呗,你这么瘦,还吃这么少。”他说着,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个虾仁馄饨舀到陈屿安碗里,“尝尝这个,是奶奶特意给我留的,鲜得很。”
      陈屿安看着碗里那个饱满的虾仁馄饨,又看了看楚微澜真诚的眼睛,沉默地把那个馄饨吃了下去。
      虾仁的鲜脆在舌尖化开,带着浓浓的烟火气,他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好像连馄饨的味道都变得格外不一样。
      吃完馄饨,两人沿着巷弄慢慢往回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两人错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陈屿安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那是他早上出门时,楚微澜硬塞给他的。
      他剥开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
      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驱散了最后一丝馄饨的咸鲜。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楚微澜,少年正望着天边的晚霞,长长的睫毛在夕阳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一幅安静的画。
      “楚微澜,”陈屿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谢谢你。”
      楚微澜转过头,眼里满是笑意:“谢我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谢谢你……”说完,陈屿安有些不自然地把头偏向一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耳尖却悄悄红了。
      楚微澜看着他泛红的耳尖,轻笑一声,没再多问。有些心意,不必说破,放在心里就好。
      二人就这么伴着车窗外徐徐吹来的晚风,回到陈家别墅。
      从那句“谢谢你”之后,他们没再说一句话,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陈家别墅的衣帽间里,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挂成一排,黑色的面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片沉默的黑色森林。
      陈屿安站在穿衣镜前,任由管家为他调整领结。
      冰凉的丝绸蹭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却勾不起丝毫愉悦。
      “陈少,宏远集团的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管家的声音恭敬而疏离,带着职业性的完美。
      陈屿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
      金丝眼镜遮住了部分情绪,却遮不住他眼底深处的疲惫。
      这场晚宴,是陈父为了巩固陈家在商界的地位而精心安排的,他这个“继承人”,自然要扮演好门面的角色,在这场由资本和虚伪构筑的盛宴中,跳好属于他的那支舞。
      黑色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霓虹中。
      陈屿安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扣上的家族徽章。
      那徽章冰凉坚硬,像他此刻的心境。
      宴会厅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敞开,璀璨的水晶灯瞬间将他包裹。
      光影交错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陈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厌倦,换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迈步走入这片琉璃世界。
      “陈少,欢迎欢迎!”宏远集团的董事长阮振雄亲自迎上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脸上的笑容堆得恰到好处,“早就听说陈家有位年轻有为的继承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表人才啊!”
      陈屿安从容应对,语气谦逊有礼:“阮董过奖了,晚辈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觥筹交错间,他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精准地回应着每一句寒暄,熟练地交换着每一张名片。
      他知道哪些人需要重点拉拢,哪些人只需敷衍了事,甚至能通过对方酒杯的倾斜角度,判断出对方此刻的情绪和意图——这是他在无数次商业应酬中练就的本能。
      “陈先生的设计才华真是令人惊叹,”一位地产大亨李总举着酒杯,笑容满面地称赞道,“上次在慈善晚宴上看到您的作品,那种将传统榫卯工艺与现代建筑美学融合的巧思,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之作。”
      “李总客气了,”陈屿安举杯示意,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来,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只是一点个人爱好罢了,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每一个微笑都恰到好处,每一次点头都精准到位。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他才会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厌倦。
      这种被精心编排好的生活,像一件华美的囚衣,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一位身着高定香槟色礼服的女子正缓步走来,裙摆上的手工刺绣在水晶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每一针都透着金钱的味道。
      她是宏远集团的大小姐,阮霁雪。
      阮霁雪径直走向陈屿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亲昵:“陈先生,好久不见。”
      陈屿安心中微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姿态:“阮小姐,幸会。”
      阮霁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陈少的设计总是那么令人惊艳,不知何时能有荣幸,邀请陈少为我们宏远的新总部做一次设计?要知道,整个业内都在期待您的下一个作品。”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不少人眼中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这无疑是一场公开的示好,若陈屿安答应,陈家与宏远的合作便又多了一层稳固的纽带。
      陈屿安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的液体,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阮小姐抬爱了。只是我最近日程较满,怕是有心无力,不敢耽误宏远的大项目。”
      阮霁雪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气馁,反而笑了笑,那笑容明艳却带着距离感:“没关系,陈先生可以慢慢考虑。我相信,我们宏远的项目,一定能入陈少的眼。”
      陈屿安端着酒杯,目光淡淡扫过人群,指尖却在杯壁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能感觉到阮霁雪那过于热络的视线,像藤蔓一样试图缠绕过来,这让他很不自在。
      这种被当作“联姻筹码”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
      “陈少似乎有心事?”阮霁雪端着香槟,步步紧逼,“是觉得我的提议不够有诚意吗?”
      陈屿安礼貌性地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却微微侧身,巧妙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保持着安全的社交界限:“阮小姐误会了,只是近期确实事务繁忙。失陪,我去趟露台透透气。”
      说完,他便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喧嚣的人群。
      走出宴会厅,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陈屿安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了些。
      他走到露台边缘,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只觉得这片繁华像一场虚假的梦。
      他拿出手机,随意地翻了翻。
      屏幕上没有楚微澜的消息,只有几条工作群的通知在闪烁。
      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想给楚微澜发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锁屏放回了口袋。
      有些情绪,他习惯了独自消化。
      陈屿安在露台站了很久,直到夜风把他的西装吹得有些发凉,才缓缓转身。
      他没有回宴会厅,而是沿着酒店外围的花园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月光洒在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路过一间亮着灯的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名贵的兰花,每一株都被精心呵护着,像极了他自己——精致、昂贵,却也被无形的规矩束缚在一方天地里。
      他想起小时候在书房里,父亲指着那些兰花对他说:“屿安,你要像这些兰花一样,永远保持优雅和体面,这是陈家继承人的本分。”那时的他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然后日复一日地练习着标准的微笑、规范的礼仪,把自己打磨成父亲想要的样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管家发来的信息,询问他何时回家。
      陈屿安回复了一句“再待会”,便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不想被任何人和事打扰,只想在这片短暂的宁静里,做回片刻的自己。
      他走到花园尽头的喷泉旁,水柱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撒了一地的钻石。
      他在喷泉边的长椅上坐下,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那些绚丽的色彩,离他很近,又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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