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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生二
柳府
柳云舟侧过身,对着厅外厉声喝道:“带上来!”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粗暴地分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袄子、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堆叠的老妇人,低垂着头,被两个柳家健仆几乎是押解着,推搡到了大厅中央。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木匣子,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佝偻着,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惊惶。
是城西的刘婆子。她的名声,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腻的阴冷。
死寂的大厅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压抑的抽气声。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个木匣子,如同盯着一个即将开启的、装满罪恶与丑闻的魔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兴奋与窥私欲的紧张。
柳云舟居高临下地睨着白露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污秽的牲畜,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白露生,人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他的话像是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死寂。宾客席中压抑的议论声猛地炸开,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嗜血的苍蝇突然发现了腐肉。
“真没想到,这白露生竟如此不堪……”
“啧啧,平日里看着端庄贤淑,背地里竟是这等货色……”
“柳公子真是倒了血霉,……”
“这等淫奔无耻之人,就该……”
低语汇成恶毒的河流,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神经。白露生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的冰窟。
刘婆子被推到白露生面前,她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打开了那个散发着陈旧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草药混合气味的木匣子。枯枝般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着,发出窸窣的声响。她掏出一件女子亵衣
“姑娘……”刘婆子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种虚伪的怜悯,“得罪了……老婆子也是……奉命行事……”
那沾着污秽的女子亵衣,猛然被刘婆子从那木匣子扔出。
“不——!” 凄厉的尖叫再次冲破喉咙,带着血沫般的绝望。白露生拼尽全力挣扎,双手死死抓住刘婆子枯瘦如柴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屈辱和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目光触碰到那亵衣的瞬间,激起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战栗和恶心。
周围的目光更加炽热了,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唾弃和催促。
“按住她!”
“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让大伙儿都看清楚这贱妇的真面目!”
柳云舟冰冷的声音如同判决:“按住她!”
几个粗壮的仆妇立刻扑了上来,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白露生的肩膀、手臂,将她牢牢地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刘婆子后退一步,用一块同样散发着怪味的布巾擦了擦手。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不再看白露生,而是转向满堂宾客,最后定在柳云舟脸上。她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宣布重大结果的肃穆,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飘:
“禀……禀告柳公子,各位老爷太太……”她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此亵衣乃是白姑娘与我儿子……私通定情之物”
“轰——!”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彻底撕下。整个宴堂如同投入滚水的油锅,彻底炸开了!鄙夷的唾骂、震惊的抽气、幸灾乐祸的哄笑、故作姿态的叹息……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污浊的洪流,瞬间将白露生吞噬、碾碎。那些目光,彻底变成了看秽物的眼神,赤裸裸,毫不掩饰。
白露生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瞬间抽空,支撑着膝盖的骨头仿佛化成了齑粉。在那些仆妇松开钳制的刹那,她如同一截被斩断的木桩,直挺挺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
膝盖撞击石板的闷响,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如永恒。她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大得惊人的柳家仆妇,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破麻袋,一路扔进了柳家祠堂。鞋掉了,破碎的锦衣下摆在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心碎的声响。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中衣,寒意刺骨。
这污浊不堪的人世,这十年错付的笑话……都结束了。冰冷的石板贴着额头,那股寒意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平静。连同那场被当众撕碎的幻梦……都烂掉,都忘掉。
吱呀——
细微的声响,在死寂中却格外刺耳。
一股浓烈到呛人的、属于女子脂粉的甜香,混合着上等锦缎特有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浪,猛地涌入这弥漫着陈腐香烛和绝望味道的空间。这香气如此突兀,如此霸道,瞬间冲散了祠堂里原有的冰冷肃杀。
她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如同灌了铅的头。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渐渐聚焦。
门口,逆着外面廊下透进来的、有些刺眼的光线,站着一个身影。
大红的颜色,鲜艳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刺痛了麻木的眼球。那是……凤冠霞帔!
极尽奢华繁复的样式,每一道流苏,每一颗珠翠,都在光线下折射出炫目的、近乎嚣张的光彩。纯金打造的凤冠,凤嘴衔下的珠串颤巍巍地晃动着,垂在光洁饱满的额前。霞帔上用最细的金线、彩线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样,那凤凰昂首展翅,尾羽华美迤逦,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夺目的金光。
穿着这身刺目嫁衣的人,正一步步,仪态万方地,踏过祠堂高高的门槛,走进来。
脚步声很轻,踩在青石板上,却像是踏在白露生早已停止跳动的心口上。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胜利者宣告主权般的从容。
她的视线,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上移动。
掠过那绣着金凤的裙摆,掠过掐得极细的腰身,掠过缀满珍珠璎珞的霞帔前襟……最后,定格在那张脸上。
一张精心描绘过的、年轻娇艳的脸庞。眉如远山黛,眼似秋水横,唇点朱砂,颊染胭脂。每一处妆容都恰到好处,精致得无可挑剔。
是苏锦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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