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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等到了吉斯看不见的拐角处,方伊一才停下,小心翼翼扯高裤脚,肿成一大块的脚踝就这样露了出来。
方伊一连连倒吸凉气,重心转移,把疼出一身冷汗,变得微凉的身体自以为隐蔽地倚靠在贺霄身上。
人一受伤,本就脆弱的防御机制被打破,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像是要以此来缓解疼痛或宣泄不安的情绪。
“怎么会这么痛?”
“裤子都脏掉了。”
“头和脚都受伤了,我肯定出不去了。”
他的脸色苍白到下一秒就会晕倒,没了血色的唇却还在不停输出,没人搭理,方伊一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离谱。
冷汗透过皮肤很快浸湿了衣服,扶着贺霄的手都疼的有些颤抖,整个人在脱力的边缘。
“闭嘴!先别说话了。”贺霄嘴唇紧抿,脸色很不好看,为这突发事件,也为这人一副会拖累自己的模样。
麻烦,还是麻烦。
却还是找到了块稍微干净的地方把人放下。
只是方伊一明显不是正常人的思维,疼的都快要命的关头又犯起了少爷病。
“我不要!我不要坐在这里!”
贺霄弯着腰要把人扶下去的动作顿了一下,可还是冷着脸继续。
“不坐下我怎么给你看伤到了哪里?”
“我说了我不要!我不要坐在地上。”方伊一剧烈挣扎起来,贺霄用了点力制住两只胡乱动弹的手,无动于衷。
“啊!我不要!我不要!会有虫子的,有虫子的!”
方伊一如搁浅的鱼,垂死挣扎,用最后的力气把贺霄猛的推开,惯性之下,自己也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贺霄被推开,心情躁郁到极点,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看这人这样狼狈不是应该趁机摆脱掉?现下又是在操什么心?难不成还真要当他的保镖?难不成还信了面前人口中会变好的鬼话?
人都善变,更何况劣迹斑斑的方伊一。
贺霄双臂抱胸,他倒要看看方伊一又要怎么去编推开自己的理由。
感受到屁股下针扎般的痛感和手下枯叶濡湿滑腻的感觉,方伊一绝望了。
他想起了风化后变黄的松针,尖利的刺,被剪刀咔嚓成无数的一小簇,成了最简易最磨人的武器。
他们藏在衣服了,磨你的皮肉,刺你的皮肤,你挥不出来,扣不出来,洗不出来。
这由小朋友想的,杀伤力看起来最弱但却非常持久的法子却是方伊一童年的噩梦,他害怕那种瘙痒的感觉,他害怕被刺伤却找不到凶器的无助,由此害怕起所有短小尖利的物品。
那濡湿的感觉,让他想起当年藏在衣服里带着尖刺的毛毛虫。不能动,不能说的惊恐的表情成功取悦到其他孩子们,毛毛虫也更加卖力,到处爬,给小伊一独留下一串串粘液和一辈子的阴影。
也就是那天,小伊一反抗了,他违抗了命令,那只总在他身上爬的虫子被他抓在手中碾死。
不好受,小虫背上的绒毛刺渗入指腹,黄绿色的脏器腥臭、黏糊,从指尖滴落,所有小朋友看怪胎一样看着他。
孤儿院的院长知道后,目光嫌弃,看垃圾一样独瞥开眼神,孤立了他。
但那个时候,小伊一是开心的,他不在乎院长的看法,也不在乎小朋友的戏弄,他只知道没有虫子了,今天可以不用再当小丑供人取笑,于是,他真心实意地笑了。
可第二天,他们在阴沟里,在草丛里,在交错的枝干中,找到了更多的虫子,他们在小伊一的身体上画图,跑酷,释放被禁锢的毒素……
方伊一只感觉脚踝上的疼痛不足以抵挡那股无形的浑身发毛,心悸的感觉,他控制不住,他感觉到数以万计的虫子正顺着接触面爬上他的大腿,背脊。
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反射性起了一大片,他害怕了,他忍不住用手去揉搓,拍打,直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被红取代,才换到另一边。
袖子被他粗暴撸上去,嫩白的手腕被粗暴对待后,肿胀一片,血痕缕缕。
贺霄环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脑海所有想法全被清空,马上跑过去,一把抓住两只细瘦的腕,使劲,把人带离地面,又回到了刚开始两人面对面的姿势。
贺霄才看到他脸上是不正常的癫狂的神色,那双笑眼如今空蒙蒙,可反常的没有掉下眼泪,带着执拗和惊恐。
贺霄清晰感知到方伊一口中的怕虫子,是到了这样草木皆兵的地步。
他就像在看一只被蛆虫寄生的猫咪,明明有能力动手解救,却仍是高高在上看着它挣扎。
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可行动确是对生命的蔑视和不屑。
贺霄贫民窟成长的环境让他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可头一次感觉自己是残忍的。
他拍拍粘在方伊一裤子上的草屑,把沾满泥土的手展开,细细清理干净,没有再多说什么,背过身蹲下,把着方伊一肉感十足的膝盖骨往自己身上靠,小少爷会意,安静地趴俯在了少年人宽阔的背上。
僵硬、紧张的身躯渐渐软和下来,方伊一开口说话了,含着抱怨和不知何来的依赖:“我都说了不要坐在地上了嘛。”
方伊一:“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推开你,我只是太害怕了。
“但你也有错,我说的话你都不听的。”小少爷扶着手下硬邦邦的肩膀,急得直起身子,激动地说。
可这一激动差点没把自己又摔个仰倒,贺霄呼吸微滞,又冷又凶“啧”一声。
不耐烦补充:“消停点。”
调整一下,把背上的人往上抛了抛,继续朝前走。
惯会蹬鼻子上脸的方伊一看起来完全走出了阴影,经此一遭,越发认定贺霄的可靠,且感觉到贺霄对自己态度的松动,开始没完没了,作精本性暴露出来。
“哼,谁说不是呢?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你凶我,还那么用力,我摔在地上你都没有马上扶我起来的……”
嘚吧嘚吧一连串输出,完全不嫌累似的,最后气鼓鼓,凶巴巴搂紧贺霄的脖子,得出一个结论:“都怪你!”
贺霄尽职履行哑巴保镖的职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没有理会这一番歪理,只是突然而来的搂抱打得他措手不及。
板起脸,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偏离方伊一的接触。
“有空在这里废话,你脚不痛?”
方伊一夸下海口:“你还说,吉斯是吧,我记住他了,等我伤好了,我一定不放过他!”
贺霄没接话,但讥讽地想,虫子都怕还妄想报仇?
方伊一似乎读懂这段沉默里的不信任,又黏上来贴着贺霄的耳朵讲:
“怎么?看不起人吗?!武力打不过,我可以使用计谋啊,我有的是损招让吉斯痛哭流涕,求着爷爷我饶命。”
贺霄恶劣地戳人痛处:“那你为什么怕虫子?”
这句话一出口,方伊一脸上的豪情壮志凝固,假笑显得那么拙劣,他丧气地趴在贺霄背上,许久都没有回答。
安静,很少出现在方伊一身上的安静在蔓延,只有贺霄走过小路的沙沙声,风扬起树叶的哗哗声。
贺霄原以为这样说会有报复到方伊一的快感,结果却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憋闷。
但也不是没有效果,起码让背上的人安静了,贺霄分出心神想。
只是这样的沉默太过于消沉,为了让自己的心脏得以呼吸,贺霄开口:
“你来……”
“以前别人用虫子吓唬我。”轻快的嗓音响起,让人以为他的表情和话语一样轻松。
“不过,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吓唬我的人,我一个也没放过。”
方伊一骄傲地宣扬自己的战绩,只要环住贺霄脖颈的那只手没有越攥越紧的话,可以称得上天衣无缝的答案。
“哦,那你还挺厉害。”
贺霄淡淡应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敷衍。他心里却很清楚,只是普通的吓唬不可能会听见虫子就有这样强烈的应激反应,但方伊一却风轻云淡讲出来了。
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贺霄不得不承认,他对眼前的方伊一起了些许好奇心。
据他所知,方家独生一脉,要什么,暴发户的爹就给什么,想必不会有被别人欺负的机会。
在学校,方蛮横骄纵、横行霸道,但暴发户和家族相比也就不够看了,自然而然的,成了艾杰夫一伙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存在。
偏生方自我感觉良好,做尽一切滑稽之事也没能入得了那一伙人的眼。
但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呢?为什么一个人的脾气秉性会转变地这样快?就连成长经历都与了解的大不相同?
“那当然了,别小看了我。”
方伊一清了清嗓子,双手成鸡爪样平举在手两边,像模像样,故作深沉地念出那句烂熟于心的话。
“谁若折断我的翅膀,我必毁灭他整个天堂!”
贺霄的思绪被打断,表示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原地被雷得闭了闭眼,抿了抿唇,步伐加快许多。
背上的方伊一连忙收回动作,扶稳了,神情不悦,探出脑袋又准备开始算账。
贺霄感觉到喷洒在耳畔的呼吸,稍稍偏头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是这样近,近得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的影子,近得能感知到对方喷洒的气息,近得能看清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绒毛。
贺霄移开视线,语调缺乏感情地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你来湖边干什么?”
“啊?”方伊一还没有回过神,呆愣愣地反问。
“我说你费尽心思,大老远地要我陪你来湖边干什么?”贺霄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哦哦,我来看看……”突然意识到什么,方伊一脸色大变,掰着手指头神神叨叨:
“情侣是两个人,男主和吉斯两个人,我和你,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女主!”
方伊一抬起头紧张兮兮,满怀希冀地问:“你看见安吉拉了吗?”
贺霄面色难看,完全听不懂方伊一一惊一乍在算什么,但思索一会,肯定回答:“没有看到,艾杰夫布置表白场地想必不会让安吉拉提前发现,她不可能来湖边。”
“而且……我这一天都没有见到安吉拉,怎么,你找她有事?”
方伊一霎时间面色惊恐起来:“快快,我们快回去,我怀疑安吉拉死了。”
安吉拉有主角光环的吧?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吧,方伊一心中忐忑,不停祈祷。
也不管贺霄怀疑不解的神情,驾着马匹一样,逼着贺霄加速,恨不得立刻赶回别墅。
只是夕阳渐渐西沉,天色渐暗,周围的景物被拉长的阴影笼罩,微弱的光线中,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仿佛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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