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的雨

　　丛夏慌慌张张回头，陆翊周垂眸沉冷地看着她，此刻额头的短发被风吹得往后倒，将他漂亮优越的面部的全然展示出来，眉骨深厚凌厉，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天然地带有一种距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又重复一句，“你走什么？你来这儿该干嘛干嘛。”

　　丛夏就这样看着他，于是脱口而出，“我……我找你。”

　　“找我？”

　　丛夏还没来得及说还伞的事情，陈嘉怡走出来，打量着丛夏，目光最后定格在陆翊周攥着丛夏手臂的手上，这一幕似乎刺痛了她，“陆翊周，你们什么关系啊？这么快就找好了下一个是吗？你就是因为她要和我分手的？”

　　丛夏很懵，刚才还还很慌张的眸子这会儿清澈地眨了眨，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可思议，心里一直在想陈嘉怡口中说的人是自己吗？

　　陆翊周也是拧眉，回头看着陈嘉怡，目光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顿了几秒才冷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丛垂在身侧的手颤了下，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揪紧，她以为他会解释，没想到会这样回答，一个摸棱两可的答案。

　　像是她和陆翊周真的有过什么一样。

　　陈嘉怡被陆翊周一句话怼得满脸尴尬，方才那话只是她信口胡诌，空穴来风，她以前从没有见陆翊周和这个女生有过交集，这么说只是想在陆翊周面前无理取闹一下，好让他为自己解释。

　　却没想到等到这样一个回答，她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丛夏见这场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陈嘉怡说：“你真要这么绝情吗？那我们分手吧。我们在一起这几天，你对那么冷淡疏离，我来找你你都不理，就连，就连牵个手都没牵过，有你这么谈恋爱的吗？”

　　陆翊周双手插兜，冷淡地看着陈嘉怡，眸子看不出情绪，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哦，我们在一起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话简直比一句“好，那就分手”更有冲击力，陈嘉怡哭得更凶了，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我们没有在一起过？那你还……那不算在一起？”

　　“我到底做什么事情让你误会我们在一起了？”陆翊周不太记得这位了，只记得和朋友组局，有时候能看见她。陈嘉怡刚开始是某个朋友带过来的，陆翊周这个人对朋友大方总爱请客，也无意中单独请过陈嘉怡几回儿，后来一起玩多了，也顺带送她回家。陆翊周对所有朋友都是这样，那时没想到，会被陈嘉怡误解成这样。

　　“我……”陈嘉怡趔趄一下，失了魂似的，最后喃喃地问：“那你，真的一点没喜欢过我？”

　　他并不想再给这个女生留下任何想象的空间，免得以后产生更多麻烦，表情和语气已经说明了一些，“你觉得呢？”

　　“那她又是你的谁？”陈嘉怡最后还是不死心地看向丛夏，她只是隐约感觉陆翊周似乎对这个女生不一样，至少和对她不一样。

　　丛夏等着陆翊周再次说出那句“跟你有什么关系”，下一瞬，却听见他略微沙哑的声音，像微风卷起沙漠的沙砾，低沉好听，“就是你想得那样，那又如何？”

　　冷漠的眸子，冰凉的指尖，在这一刻，烙铁似地烫丛夏一下，她这时候才意识到，陆翊周的手竟然还攥着自己的手腕，她立即缩回来，陆翊周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拉力，牵动着他视线也往丛夏看去。

　　丛夏再企图挣脱他的手，下一瞬，陆翊周也似乎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松开手，毫无诚意道：“不好意思啊。”

　　陈嘉怡在这儿是多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一边抹着泪，一边冲下楼。

　　躲在楼梯口战战兢兢偷听的谢子扬被突然冲出来的陈嘉怡下了一大跳，“嚯哟，你看这事儿闹的。”

　　谢子扬轻声吐槽完，又忍不住探头去看丛夏那边。还没偷听够，却被路过的同学半途拉过去，“唉，谢子扬，正好找你……”

　　另一边，丛夏收回手，可刚刚被他紧攥着的地方像是藤蔓缠绕着，令她手腕仍痒痒的，她小声说了句：“没事。”

　　两人站在清清寥寥的长廊上，从远处来的风贯穿了长廊，从陆翊周吹到丛夏身上，带来了他身上一阵薄荷的清香。外面风卷云涌，天空黑沉沉，大风吹得让人格外舒服。

　　丛夏想起自己来这儿的正事，从书包里掏出伞来，递给陆翊周，“上次你借我的伞还给你。”

　　“你就是为了这儿来找我的？”看她手悬在半空中，陆翊周还是接过。他给出的东西原本就没想着拿回来。

　　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她却如此放在心上。

　　陆翊周觉得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轻笑，最终还是拿着伞，宽大的手掌将伞身包裹住，手背是冷白皮，青筋凸起，藤蔓一样蔓延。丛夏手腕处的异常就像他隐形的血管藤蔓缠在自己手腕上，令她手心又开始冒汗。

　　这么站了一会儿，丛夏搓了搓手腕，“那我先走了。”

　　“吃了饭？”

　　正当她转身之际，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陆翊周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问：“我请你吃顿饭？算是刚刚的歉意。”

　　丛夏想了想他到底对自己有何欠意，也许是他用自己挡枪这事儿，实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她眨了眨眼，眼前的他面容冷硬，眸子虽冷，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是淡淡的浅色调。风鼓动她的宽大的校服，鼓动她的心脏猎猎作响，她说：“好。”

　　校外的小店目不暇接，一排望过去全是错落的招牌，烟火弥漫的小巷子里，学生们来来往往，在灰度的天空下，有的悠哉着说笑，有的脚步匆匆忙忙。而丛夏和陆翊周就是属于悠闲那一卦，陆翊周问丛夏：”吃什么？”

　　这会儿正是下午放学的时间，许多店里人都挺多，好吃的店更别说，全都排满了人，丛夏不想等，找了家坐落深处的面馆，这儿冷清，丛夏转头看看陆翊周，他站在风中，低头笼着火，抽了口烟，对上丛夏的目光，他顿了下，旋即随手又将烟摁灭。

　　“这儿吗？进去吧。”

　　掀开塑胶帘子，将一切噪杂和风声隔绝在了外面，小面馆不算大，摆着几张桌子，红色塑料凳子，点餐的都大剌剌地挂在墙上，一大排，种类还算多。丛夏发现他自从落座为止，手臂一直不愿挨到桌子，于是用纸默默擦着桌子上的油。

　　她点了一碗三面粉，陆翊周便说和她一样。

　　等餐的时候店里又进了两个人，貌似是情侣，女生说话很是粘腻，两人偎依，不顾旁人死活。

　　陆翊周也不说话，长腿交叠地坐着，眸子清清冷冷。

　　丛夏试图不让气氛这么僵下去，“你也喜欢吃三鲜面吗？”

　　陆翊周：“还行。”

　　“哦。”

　　两人坐在玻璃窗边，外面是店主用竹竿围起来的小花圃，还种着一些漂亮的花，丛夏这才注意到。那浑圆可爱的绣球花，此刻在轻轻地枯萎，花瓣边缘已经转黄，花型也不复从前的圆润饱满。夏天快要结束了。

　　丛夏转过头，对陆翊周说：“你知道这个绣球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么。”

　　“什么名字？”

　　“无尽夏。”

　　天色阴沉，街边的灯接连亮起，明艳的光，将这绣球花衬得更加衰败。

　　夏天快要结束了，无尽夏要枯萎了。

　　“你叫什么名字？”陆翊周忽然凑近了问。

　　丛夏一抬头，少年穿着初中学校的校服，乌黑蓬松的发，略微稚嫩而白皙的脸庞，漂亮的眸子折射出夕阳的光线，他站在低一阶的台阶下，垂眸静静地看着花圃盛放的绣球花，一只只小精灵似地落在这个角落。

　　这是陆翊周第一次对丛夏说话，那年初二。

　　她站在台阶上，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忽然破天荒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只有丛夏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快到不正常。

　　等他再次抬眼望向丛夏的时候，她才不着边际地说：“你知道这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吗？”

　　陆翊周沉静地看着她，丛夏一笑，自问自答道：“无尽夏。”

　　那时节，正是六月末，夏日已然降临，远处操场传来叽叽喳喳的欢笑，天边的火烧云橙黄灿烂，好似有种夏日无尽的错觉。

　　这时候，老师和许雨兰一边交涉一边下了楼梯，老师：“实在是非常对不起，丛夏家长，麻烦你们多跑一趟。都是学生说昨天下午只看见丛夏一个人来了教室，班费又恰好是在那时候丢的……真的是十分抱歉。”

　　许雨兰虽然脾气好，但也忍不了自己女儿平白无故受冤枉，她对这个不信任学生的老师和冤枉同学的班长始终没什么好脸色，“既然已经真相大白我们也告辞了，有这样的老师和同学，我也不放心将夏夏让在这个班上。”

　　老师陪着笑脸，“是是，我一定让这个同学好好给丛夏道歉。”她领着班长站在丛夏面前，班长表情难堪，艰难地弯下僵硬的身体，说了句：“对不起。”

　　丛夏平静地看着班长，没说话。

　　这件事情，还要从昨天说起。

　　丛夏从小身体不好，生过一次重病，免疫力低下，初二这年她更是因病很少去学校。同班同学都很少记得她的名字，很少记得她这个人。

　　六月底，也快到学期末了，丛夏的病有所好转，但仍需要在家修养一段时间，距离放假不远，许雨兰索性让丛夏直接休学到放假。所以丛夏需要再去一趟学校将自己书本全部带回家。

　　昨天她主动请缨，要自己去学校拿书。丛夏承认自己就是有私心，下个学期还能不能和他在同一个班还不一定，她至少想最后再看他一眼，想着好让以后不会那么后悔。

　　这日路上堵车，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放学了，夕阳西下，整个教室空挡而寂静，像是沉入一个海底，被世界彻底遗忘了。

　　丛夏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东西，却倏地瞥见不远处靠窗的位置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他安安静静趴着，高大的身子缩得小小的，丛夏起初被吓了一跳，很快，她认出那位置就是陆翊周的位置。虽然她很少来学校，却还是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些时日里，她不知道偷看过多少遍。

　　丛夏忐忑地走过去，拍拍陆翊周的肩，轻声提醒，“同学，已经放学了。你快回家吧，不然学校要关门了。”

　　他抬眼，脸还是那样清俊，眉眼间却压了几分戾气，陆翊周点点头，没说话，又低头趴了一会儿。

　　丛夏就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等她东西快要收拾好了，陆翊周也站起来，径直走出教室。

　　丛夏紧随其后。

　　这个傍晚寂静的校园里，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在灌满夕阳的长廊。

　　然而，下午的时候许雨兰就接到了老师打来的电话。班上的班费弄丢了，怀疑到丛夏头上，因为昨天放学之后只有丛夏进过教室，于是把母女两叫去学校一趟。

　　平时班费都由班长保管，班长一口咬定班费一直放在教室里，而且就是昨天下午不见的。

　　因为这事儿，教室闹哄哄，大家肯定更相信班长，怀疑丛夏，班长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学，而丛夏虽说是同学但没见过几次面，谁知道她什么秉性。

　　许雨兰是相信自己女儿的，但是那时候教室又没监控，根本没法自证，就在所有矛头都对准丛夏的时候，有个声音突兀地说：“不是她拿的。”

　　陆翊周站在教室门口，逆着光，面容冷静，“昨天我也在教室，很晚才离开。我看见了，她没有拿。”

　　老师知道陆翊周的家世背景，家大势大，可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你亲眼看见？”

　　“不然呢。”他语气不耐烦。

　　“既然陆同学都这么说了，可能真的有误会。班长，咱再找找，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被诬陷，丛夏一直没哭，直到陆翊周站出来替自己说话。那时候，陆翊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丛夏眼眶水光潋滟，那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后来，班费真的在别的地方找到了。站在学校落下花圃旁，丛夏听着班长的道歉。她不觉得这道歉有什么用，她可以选择不原谅，于是转身，恰恰对上了陆翊周的眼，他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许雨兰过来牵着丛夏的手，“走吧丛夏。”

　　丛夏被许雨兰牵着离开，她一直往后看，看陆翊周的背影渐渐被夕阳吞噬。丛夏心里忽然像是漏了一个洞，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哦，她忘记了告诉他，她的名字。

　　“我叫丛夏。”

　　两人坐在小面馆里，时隔多年，丛夏终于回了这个问题，弥补上积年的遗憾。

　　陆翊周单手支着下巴，玻璃窗外透过来的光线令他硬朗的面容更加柔和，他眯了眯眼，看着丛夏，“我们以前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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