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小柜员的生存指南

　　周三上午，银行大厅一如既往地喧嚣而焦躁。等待区的长椅上坐满了不耐的客户，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叶述慈麻木地处理着一个又一个业务，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内心却早已疲惫不堪。

　　“请A007号到一号窗口”

　　站在窗口面前恶狠狠盯着他的老头子动了动，拿着叫号纸核对显示屏上的号码后马上上前一步。

　　叶述慈的直觉告诉自己非常不想叫到他的号，看起来他的业务很麻烦。

　　老头坐下后，从上衣外套里三层外三层哆哆嗦嗦掏出了皱巴巴的四万块，把小窗口塞得满满当当的，“我来存个定期。”

　　幸好只是简单业务，叶述慈迅速清分好现金准备录入系统，发现对方信息不完整，需要更新资料，他递给对方一张纸片:“先生，请问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把你现在住的地址也写一下吧”

　　老头只是沉默地盯着他，见对方没有回答，叶述慈耐心地又重述了一遍。

　　老头明显不高兴了瞬间拉下脸，哼地从鼻子喷出一口气，反问道:“我做什么工作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爱打探别人的隐私吗？”

　　叶述慈只好再复述一遍因为系统要更新信息所以才会询问你。老头的朋友从旁边插上来，打着哈哈说:“他现在退休了，没有工作”又转头把纸递到面前，劝慰一脸不悦的老头“人家只是问问，你把信息写到纸上，这是他的工作嘛。”

　　叶述慈接过老头写完的纸条，准备更新信息。他在办理这个业务的时候经常因为粗心，打错了一个拼音而被授权拒绝，一次拒绝就要扣30多块。所以每到这个环节，他都会认认真真核对几遍信息，为了不出差错。

　　叶述慈拿着老头的身份证认认真真地核对屏幕上的证件信息。

　　“啪”玻璃外的老头突然重重拍了下桌面。

　　被吓了一跳的叶述慈转过头，只见老头的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的样子地像是要从他身上挖个洞出来。老头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指着一脸茫然的叶述慈，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他……他……刚刚拿着我的身份证对了屏幕那么久，就那样看来看去。”

　　这下叶述慈和他旁边的朋友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不理解他为何生气。

　　见没有人迎合自己，老头更加怒火中烧，对着他旁边的朋友声如洪钟地指责叶述慈刚刚不尊重的行为:“你就这样拿着我的身份证看了那么久，还问这问那的，问我的隐私！”

　　这偌大的动静把附近的经理吸引过来，她询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老头又用方才的理由控诉了一遍叶述慈的罪行，越说越激动，转过头对着玻璃里面无表情看戏的叶述慈喊到:“我不存了！”

　　“好”叶述慈立刻把所有的钱扔回小窗口。

　　见此举动，老头神情更加激动，身旁的老友和经理轮番上阵好说好歹劝阻他。

　　趁着这个空隙，叶述慈偷偷蹲到柜台底下大口喘气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刚刚他已经是极力地控制自己，才能勉强地维持面无表情的姿态。

　　自己凭什么这么卑微？

　　一瞬间情绪向卸了坝的洪水般涌出来，泪水打湿了镜片，叶述慈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阿慈，他说要存5万定期。”经理的声音从玻璃传来。

　　看来经理说服了老头，叶述慈只好振作起来，迅速地用手背抹去眼泪，重新回到位置，调整好表情继续办理业务。经理真是有本事，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咄咄逼人的坏脾气老头给驯服了，甚至还加了1万元定期，这是何等厉害的口舌功夫。也真是的，连偷偷哭一下的时间也不给。

　　这次办业务有经理在外面协助，很顺利地办好了。

　　望着老头步履蹒跚离去的身影。叶述慈恶狠狠地在背后诅咒了一下他，也不知老头是以前被捧惯了，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情也要趾高气扬地发脾气，希望他以后不好过，这个脾气在外面总会遭殃的。

　　后面还有二十多个号等着自己，叶述慈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开下位顾客的盲盒。

　　好在接下来办业务的客户都还算正常，叶述慈平安地渡过了接下来的半天。正好到了吃饭时间，他把窗口的牌子调转为“暂停服务”就去吃饭了。

　　狭小的现金区容柜员吃饭的地方只有厕所门前的一张小桌子，头顶上还没有灯光，显得格外阴暗。叶述慈坐到椅子上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突兀地刺破黑暗，也刺得他干涩的眼睛生疼。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打开社交软件，里面充斥着朋友们精心修饰的生活，美食、旅行、笑脸等等。突然，一个关于“心理健康自测”的链接，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巧合，突兀地跳了出来。

　　【点击测一测你到底有没有抑郁症】

　　叶述慈之前看到这样垃圾信息一般都会烦躁地关掉，但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链接。链接里是一些简单的是非选择题，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不堪的脸。

　　“过去两周，是否感到持续的悲伤或空虚？”——是的。那感觉如同深陷泥沼，每一次试图挣扎，只会让黏稠的黑暗更深地包裹上来。

　　“是否对曾经感兴趣的活动失去兴趣？”——是的。书架上的书落了厚厚的灰，周末的球鞋安静地躺在角落。他甚至忘记了上一次因为什么而真正笑过。

　　“是否感到精力减退或持续的疲乏？”——是的。每一天的清醒都如同吊着一个秤砣，耗尽所有力气仍然浑身沉重。而睡眠，不过是坠入另一个更混沌的深渊，半夜无数次醒来，发现时间只过了一个小时的刻度。

　　“是否难以集中注意力或做决定？”——晏绩和的回复，洗衣机的滚筒声，风扇的呼呼声，一切都最终归到叶述慈麻木的咀嚼中，他机械地碾动牙齿，试图把汉堡切成小块。吃饭甚至能成为压垮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

　　一道又一道问题，精准地剖开他竭力维持的、名为“正常”的表象。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失眠长夜，那些毫无缘由涌上心头的巨大恐慌，那些站在窗边时一闪而过的、令他自己都惊惧的念头，此刻都被这冰冷的文字赤裸裸地钉在了眼前。

　　二十道选择题做完，指尖冰凉，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提交”。短暂的加载旋转图标，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然后，屏幕骤然被一片刺目的、象征危险与警示的深红色覆盖。

　　【您的测试结果是：重度抑郁】

　　这个结果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叶述慈认为这些测试题一定程度上夸大了测试结果，他认为自己没有这么严重的精神疾病，不过这也敲醒了他的警钟，他是否真的应该真的去医院看看病。

　　叶述慈很快行动起来，打开手机在当地一家三甲精神专科医院挂了精神科的号。

　　精神卫生中心门诊大楼的白色瓷砖墙面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的气味。

　　“请24号叶述慈到202室就诊”

　　同银行叫号机制差不多的候诊提醒让叶述慈回想起不好的记忆，仿佛下一秒他就又回到了狭小的柜台前，敲打着键盘，为客户办理业务了。

　　叶述慈深吸一口气，做好心里准备，推开了诊室的门。

　　诊室里面比想象中更加整洁光亮，里面坐着一位头发半白，带着细框眼镜，面容和善的女医生。

　　“你就是叶述慈吧。”她的声音如一潭湖水，平和又温柔。

　　叶述慈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哪里不舒服吗？”医生问，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双手上。

　　从哪里说起呢？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无孔不入的疲惫？那些在银行防弹玻璃后日复一日的窒息感？还有客户几乎戳到脸上的手指和无声的指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艰难地、颤抖着摸出手机，摩挲着手机屏幕，

　　医生看向叶述慈，打开话题：“能具体跟我说说你的感受吗？持续多久了？睡眠怎么样？饮食呢？有没有伤害自己的念头？”

　　叶述慈开始艰难地组织语言，声音低沉而沙哑，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他讲到那永无止境的疲惫和无力感，像无时无刻背负着无形的巨石；讲到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曾经热爱的书籍和运动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热爱的游戏也不再上线；讲到那些在深夜毫无征兆袭来的巨大恐慌，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讲到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力，连最简单的工作都错误百出；讲到那些站在高楼栏杆时一闪而过的、令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念头……还有阴晴不定的客户，和只能卑微地面对一切的自己。

　　叶述慈一开始只是平静地诉说着，越讲越投入感情，讲到不讲理的客户甚至提高了音量。医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明白，”医生温和地开口，声音像一片温暖的羽毛拂过，“这不是你的错，不是矫情，也不是脆弱。这是疾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只是它发生在你的情绪和思维上。”

　　叶述慈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垮塌下来，一直紧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了，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形痕迹清晰可见。

　　随后医生给叶述慈开了些检查，填了一些量表结果出来后他再次回到了医生的桌前。

　　医生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敲打打。

　　“叶述慈，”医生的声音将他从这复杂的情绪中拉回，“根据诊断结果，我先给你开点药吃一下，先吃半个月，有任何不适症状就过来复诊”

　　最后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和给了一张门诊病历。

　　病历上明晃晃写着。

　　【心境障碍】

　　虽然叶述慈看不懂这个诊断，但看名字自己是没有特别大问题的，他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在专业的治疗手段辅助下，相信他的病很快就会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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