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橘子比青柠酸

　　“什么意思？”由肆狐疑地挑起眉毛，像只警惕的猫，“难不成你给我抄？”
　　“我的意思是，”方知雨的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还是那句话，“不会的你可以问我。”
　　又他妈跟个点读机似的。
　　“呵呵，我谢谢您嘞。”由肆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直接撂了笔，破罐子破摔地往后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她双臂环胸，下巴微扬，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架势：“哪道都不会，怎么地吧？你看着办。”
　　“我不介意每道都讲。”方知雨眼皮都没抬，笔尖在物理试卷上流畅地滑动，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
　　空气仿佛凝滞了。
　　由肆瞪着方知雨专注的侧脸，又想起蒋主任那张怒发冲冠的脸和可能翻倍的检讨字数，一股憋屈感涌上心头。
　　僵持了几分钟，权衡利弊后，她那点倔强终于败下阵来。
　　算了，自古英雄能屈能伸。
　　“行行行……”她磨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拿起笔，慢吞吞地翻开那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目光落在第一道选择题上，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时间一点点流逝。
　　等方知雨解完一道复杂的物理大题，侧目看去，由肆的选择题才歪歪扭扭地填了五个选项。
　　方知雨只粗略扫了一眼，就知道只对了一道。
　　“第一道题的思路不对……”方知雨放下笔，身体微微倾向由肆这边，声音压得很低，清晰地讲解起来。
　　出乎由肆的意料，方知雨讲题并不拖沓，反而异常精炼，直击要害。
　　更让她意外的是，方知雨没有嘲笑她基础薄弱，而是从高一的知识点给她梳理起，甚至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套更基础的高一练习册递给她。
　　“你先写这本，”方知雨点了点那本“基础款”，语气不容置疑，“那些题不适合现在的你。”她指了指桌上的作业卷。
　　方知雨会买这种基础款？由肆不禁疑惑。
　　“那……检讨……”由肆转念一想，眼睛瞬间亮了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写完练习册前两章。”方知雨终于松了口。
　　由肆刚燃起一丝希望，迫不及待地翻开练习册目录——整整将近四十页的题量！
　　她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无声地在心里哀嚎：不如死了算了……
　　*
　　晚自习进行到一半，蒋主任照例背着手在走廊巡视。
　　当他踱步到高二四班后门，习惯性地透过玻璃窗往里扫视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个惯常趴着睡觉或不见人影的由肆，此刻竟然……在埋头写东西？而且写的似乎……是练习册？
　　前几天他还以为是装装样子，没想到周日晚自习不仅人来了，还真的在“学习”？
　　再看看整个教室，自从由肆“安分”下来后，纪律果然出奇的好。
　　蒋主任心头一喜，脸上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推门进去，声音洪亮地夸赞道：“不错啊！博阳的学子就该像你们这样！继续保持这种学习的热情昂！”
　　他特意走到肖玉梅身边，压低声音又夸了几句由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没过多久，语文老师走进来，借用剩下的晚自习时间分发上周的摸底试卷。
　　教室里响起纸张传递的窸窣声。
　　此刻的由肆，正深陷在高一数学题的泥沼里，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道几何题让她抓狂，她烦躁地翻到后面的答案页，碍于蒋主任可能还在附近，只能压着嗓子，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救星”：
　　“喂，冰块……不是，额，方知雨，为什么这又要做一条辅助线？答案没说啊！”
　　方知雨瞥了一眼那道对她而言几乎没有难度的例题，又看看由肆几乎空白的卷面。
　　“看了解析还不懂么？”她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画图，从最基础的概念开始，一步步清晰地讲解起来，最后还布置了一道类似的题让她“举一反三”。
　　这时，方知雨的语文卷子传到了由肆手上。
　　由肆下意识地抓着卷子扫了一眼——鲜红的“118”分赫然印在卷首！
　　“我靠，118？！这么超标？”由肆差点惊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这个“非人类”。这分数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
　　方知雨接过卷子，神情淡然，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她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还在和基础题搏斗的同桌身上。
　　她发现，由肆并非愚钝，只是基础太差，心思也从不在学习上。
　　一旦稍微引导，她其实理解得很快，尤其是教过例题后，举一反三的能力并不弱。
　　在方知雨无声的“监督”下，由肆竟然真的咬着牙，吭哧吭哧地把那几十页的基础题写完了！
　　“累死我了——”最后一笔落下，由肆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把练习册往方知雨桌上一推。
　　然后整个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啪”地一声瘫倒在桌面上，发出长长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
　　方知雨拿起练习册，认真地一页页检查。
　　虽然过程写得有些潦草跳跃，但答案几乎都算对。
　　对于一个基础薄弱又厌学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奇迹了。
　　“嗯，不错。”她合上练习册，从文件夹里拿出那几张写满字的信纸，递了过去，“三千字检讨。”
　　由肆看都没看，一把抓过，像抢到宝贝似的迅速塞进口袋，生怕对方反悔。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又恢复了点元气和活力，百无聊赖地用笔帽戳了戳方知雨的手臂，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打趣：“小老师，任务完成得这么漂亮，是不是该夸夸我啊？”
　　方知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撒娇”弄得一愣，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嗯，你很棒。”
　　“啧，这也太敷衍了吧！”由肆不满地嘟囔着，觉得这夸奖跟没说一样。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我去吹吹风。”
　　*
　　走廊尽头，窗外的夜风带着凉意穿过摇曳的枝桠，扑面而来，吹散了教室里沾染的沉闷气息。
　　由肆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只摸到一把孤零零的打火机和那几张皱巴巴的检讨信纸。
　　刚拿出手机，屏幕就亮起，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由肆微微一怔。她的联系人列表少得可怜。点进去一看：
　　“‘雨’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附加消息：我是方知雨。
　　头像是一个撑着透明雨伞的背影，站在朦胧的雨幕中。
　　由肆好奇地放大了图片，才认出那确实是方知雨，只是照片里的她，头发比现在要长一些，背影透着一股清冷的疏离感。
　　由肆指尖一点，通过了申请。看着那个简单的“雨”字ID，她手指翻飞，开始打字打趣对方。
　　就放肆：头像是你？为什么把头发剪了？长头发多好看。
　　雨：嗯。嫌麻烦就剪了。
　　雨：不回来了？（指教室）
　　就放肆：回去能干嘛？等你拿着高数题继续折磨我？得了吧，领导不是巡完了吗？回去睡觉了。
　　看着对话框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由肆不等她回复，又随手吐槽：
　　就放肆：把网名改了吧，叫什么‘雨’，叫‘晴天’还不错。阴沉沉的。
　　发完这句，她没再看手机，熟练地避开舍管阿姨的巡查路线，溜回宿舍。
　　快速冲了个澡，把自己摔进床铺，塞上半边耳机，设定了定时关闭的音乐。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几缕微弱的、来自远处路灯的光。
　　宿舍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失眠是她的老友。
　　那些刻意压制的、泛黄的记忆碎片，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父母声嘶力竭的争吵，摔门而去的背影，冰冷的判决……
　　像陈旧的默片，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由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用力甩开这些恼人的画面。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寻找一丝安宁。
　　或许，只有在这样无人打扰的、沉沉的黑暗里，她才能获得片刻真正的喘息。
　　*
　　周一的清晨，阳光刺眼，校园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
　　由肆，毫无意外地……又迟到了。
　　她刚溜到教学楼附近，就看见蒋主任那标志性的身影在楼梯口附近“巡逻”。
　　由肆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刚想找个角落猫起来，蒋主任那堪比雷达的“千里眼”已经精准地锁定了她
　　——尤其是她那身在一众校服中格外显眼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
　　“由肆！你给我滚过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蒋主任中气十足的咆哮瞬间穿透了晨间的喧嚣，“行啊！检讨不够分量是吧？还敢跟我玩迟到！你们班每次缺一个人，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是你……”
　　由肆自认倒霉地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挪过去。
　　“检讨也没写吧？那三千字改为……”蒋主任料定她没写，正想顺势把惩罚翻倍。
　　“写了。”一直装哑巴的由肆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点奇异的底气，“三千字，缺一个标点符号我就不姓由！”
　　她拍了拍鼓囊囊的口袋。那可是她用四十多页练习册换来的。
　　蒋主任被她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训斥卡在喉咙里，脸憋得有点红：“行！你行！待会升完旗，你给我上去念！我倒要看看，你这语文五六十分的水平，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儿！”
　　升旗仪式结束，轮到“违纪代表”上台检讨。
　　由肆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主席台，步伐跟回家般熟练。
　　她展开那几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信纸，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念起来：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四班的由肆……” 开头还算正常。
　　“……对于我打架斗殴的行为，我在此做出最诚恳的检讨……” 语气开始变得生硬。
　　“……我深刻认识到，打架不仅严重威胁到同学们的人身安全，更与学校一贯倡导的文明、和谐、友爱的精神背道而驰。” 由肆念到这里，眉头已经拧了起来，这措辞……太官方了吧？
　　“……每一次挥拳，都无情地打碎了校园应有的宁静；每一次冲突，都是对校规校纪底线的公然践踏……” 由肆的嘴角开始抽搐，这都什么跟什么？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在学校这样神圣的知识殿堂、我们共同成长的摇篮里，我却将暴戾和冲动带了进来，严重破坏了和谐有序的学习氛围，我含着泪，深深地忏悔……” 她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念着不属于自己的台词。
　　“……我深感忏悔的同时，决定洗心革面，向我的同桌——方知雨同学学、学习？” 语气甚至带上了疑问。
　　好家伙，就说嘛，方知雨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帮她写三千字检讨，合着在这坑她呢？
　　念到“方知雨”三个字时，由肆感觉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颊，心里已经把某个“冰块脸”骂了八百遍！
　　蒋主任在台下死死盯着她，目光如炬。由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快：
　　“……方知雨同学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榜样。她成绩优异，靠的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自律和持之以恒的努力。她始终沉浸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在难题面前从不退缩，用卓越的智慧和顽强的毅力一次次攻克难关……” 由肆念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现在起，我会以方知雨同学为楷模。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合理安排时间，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放在学业上……” 她心如死灰，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念完了最后几句，感觉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她咬着牙，已经不敢想象她那群“混道”上的朋友会怎么笑她了。
　　台下的学生早已躁动不安，窃窃私语汇成了嗡嗡的声浪。
　　“我没听错吧？由肆说要向好学生学习？”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使劲扯了扯前面女生的衣服，满脸不可思议。
　　“对啊！她不是最讨厌好学生吗？听说上周打架就是打了五班那个成绩还不错的唐灿灿……”
　　“这检讨……太魔幻了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麻花辫女生忍不住吐槽。
　　“噗嗤哈哈哈哈……”一个男生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不是，不就最近没怎么见她，肆爷怎么还沦落到写这么邪乎的检讨了？”
　　“我不知道，可能……改邪归正了？”另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也感觉怪玄幻的，感觉认识由肆那么久第一次听见这么邪乎的词。
　　“……行了，下不为例！”蒋主任大概也觉得这检讨内容“积极向上”得有点超乎想象。
　　虽然文风有点奇怪，但态度还算“诚恳”，便挥挥手示意由肆下去。
　　由肆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主席台，手里的检讨瞬间被揉成了一团废纸。
　　怒火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她目标明确，直奔高二四班的队伍后方，杀气腾腾地冲向那个始作俑者。
　　“方、知、雨——！你写的什……”由肆咬牙切齿，手刚伸出去想揪住对方衣领，就被眼疾手快的肖玉梅一把拉住。
　　“喂喂喂！由肆你干嘛呢！”肖玉梅像抓小鸡崽似的拽着她的胳膊，“还不快站好！像什么样子！真是的……”
　　硬生生把她按在了方知雨旁边的位置上。
　　由肆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旁边一脸“无辜”的方知雨。
　　等肖玉梅稍微走开一点监督队伍，由肆的拳头就带着风声挥了过去，压低声音怒吼：
　　“方知雨！你故意的是不是？！耍我玩很开心？！写的什么鬼东西？还向你学习？老娘就是把书吃了也不会学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家伙！”
　　方知雨似乎早有预料，轻松地抬手格挡，精准地接住了她没什么力道的两拳。
　　“我只是站在我的观点上，向你提出较为合理的建议。”方知雨说着。
　　看着由肆气得通红的脸和炸毛的样子，她嘴角的笑意从刚才就没消失过，此刻更是加深了几分：“检讨……不就是这么写的么？深刻反省，认识错误，表明态度，向榜样学习。”她语气无辜，眼底却藏着一丝促狭。
　　“放屁！你是没见过检讨还是咋地？！”由肆气得差点跳脚，愤愤不平地收回手。
　　站在她们前面的两个女生被这低气压吓得大气不敢喘，畏缩地缩紧了身子。
　　“嗯，确实没见过。”方知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笑意更浓，“你可没说要写什么样的检讨。”她成功地把责任推了回去。
　　由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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