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烬之上，回声与遗忘

　　归途的风带着黑森林特有的潮湿松香，莱恩踩着碎石小路，穿过一片混合着橡树与冷杉的林地。这里是神圣西方帝国风格的边缘地带——光神信仰与新教的界限如同林间雾气般模糊不清。远处，光神信仰教堂的尖顶与简朴的新教礼拜堂的钟楼遥相对峙，坡地上散落着葡萄园，成熟的果实像凝固的血滴坠在藤蔓下。

　　一阵笨拙却执拗的劈砍声打断了寂静。

　　莱恩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少年正对着一棵粗壮的山毛榉练习剑术。他约莫十五六岁，穿白色衬衫搭配背带短裤，外面却套了件不合身的皮甲，金发卷曲，鼻尖沁着汗珠，模样介于修士与流浪艺人之间。

　　他的动作生涩，重心不稳，一次全力劈砍后险些摔倒，剑尖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啧。”少年皱着脸，却并不惊慌。他放下训练用的钝剑，从腰间解下一枚镶嵌着绿松石的木制法器——形状像极了牧师的权杖，但更小巧。他低声吟唱，指尖泛起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轻轻拂过伤口。光芒所至，血痕迅速收口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肉。

　　莱恩靠在另一棵树下，安静地看着。这少年的疗愈法术相当纯正，带着教堂圣物特有的宁静气息，绝非野路子。

　　少年注意到莱恩，吓了一跳，慌忙将法器藏到身后，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先、先生！我不是在偷懒！是在练习……”他声音清亮，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莱恩没接话，目光落在他唱诗袍的绣线上——那是附近一座光神教小教堂的标记。“你的疗愈术，跟谁学的？”

　　少年放松了些，语气里带上一点自豪：“我父亲是圣米迦勒教堂的牧师。他说圣光既救灵魂也医肉身。”他眨了眨眼，“您需要帮助吗？您看起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莱恩沉默片刻。通关碟的事像根刺扎在心里。他瞥了一眼少年真诚的眼睛，决定赌一把。

　　“我需要一张通关碟，但骑士团那边暂时办不了。”

　　少年“啊”了一声，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压低声音：“您遇到‘那件事’了？大家都说主教大人突然闭关祈祷了……”他凑近几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分享秘密的神态，“如果您急用，或许……我可以问问父亲？他有时会帮一些‘迷途者’。”

　　“代价？”莱恩问得直接。

　　少年挠了挠卷发，有些不好意思：“通常……需要一笔捐赠，用于修缮教堂的彩窗。而且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他补充道，语气认真起来，“父亲说，帮助他人不能违背原则，必须是真正需要指引的人。”

　　莱恩看着少年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清澈的蓝眼睛，点了点头。

　　少年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拿起靠在树下的鲁特琴背好。“跟我来吧。”

　　他转身带路，皮甲扫过沾着露水的野菊，鲁特琴在行走间发出零星的、清脆的音符，融入了远处教堂传来的晚祷钟声里。

　　莱恩跟上脚步，目光掠过远处新教村庄的简朴屋顶和光神教教堂华丽的浮雕。这片土地上的信仰如同交错生长的树根，盘根错节，而此刻，他或许正踏在一条意想不到的细小根须上，通向一个微小的希望。

　　少年领着莱恩走上一条蜿蜒穿过葡萄田的小径，成熟的葡萄沉甸甸地挂在藤上，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紫金色的光。远处，新旧教堂的钟声交替响起，仿佛在无声地争夺这片天空的主导权。

　　“新任主教的事，你听说了没？”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分享秘密时那种既兴奋又谨慎的神态。他调整了一下肩上鲁特琴的背带，琴身不小心撞到了皮甲，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莱恩的目光扫过远处圣米迦勒教堂的尖顶，微微摇头：“没什么耳闻。”在废土，教廷的人事变动远不如一块干净的水源或一盒未过期的弹药重要。

　　“好像是个黄毛丫头！”少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又夹杂着一丝对打破陈规的好奇，“听说她父亲，就是前任主教大人，突然教堂对外宣称因病告退了，辞呈交得很急，可是据说别有原因，辞呈也不是自己写的，似乎是教会在害怕什么。”他踢开路上的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进了田垄里。

　　“感觉颇有点……嗯……走后门的嫌疑。”他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这个词有点亵渎，但又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尽管她是正儿八经神学院毕业的，成绩好像还挺拔尖。但哪有她这个年纪就当上主教的？管这么大一片地方？”

　　小径开始爬坡，视野开阔起来，能同时看到信仰光神教区色彩绚丽的彩窗和新教区朴素实用的白墙。风带来一丝凉意和远处修士诵经的低吟。

　　少年喘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她的起点，尤其是光明魔法的天赋，确实是教廷引以为豪的地方。听说她还在神学院的时候，就有可以传送的能力，不仅战斗能力强，还可以辅助他人的战斗。”他比划了一下，手指间仿佛有看不见的光在流动，“我父亲提起这个时，语气可是复杂得很，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点……嗯……羡慕？”

　　莱恩沉默地听着，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同样年轻、同样身居高位的女性身影——安娜·伊万诺娃少校。这个世界似乎从不缺少年轻又手握力量的女性。

　　“也许时代不同了。”莱恩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许吧。反正现在教堂里气氛有点怪怪的，那些老执事表面恭敬，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议论呢。”他顿了顿，看向莱恩。
　　说完，他指了指前方坡顶上一座略显陈旧但十分整洁的小教堂：“我们到了。”

　　芬恩推开小教堂有些掉漆的木门，莱恩看见教堂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圣像前摇曳。然而，就在这片昏黄的光影中，一位女子正站在讲经台旁。
　　她穿着一身华丽衣裙——象牙白的缎面长裙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外罩一件绣着金线鸢尾花的深蓝色丝绒坎肩，领口一枚小巧精致的太阳圣徽熠熠生辉。她的金发精心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既亲和又疏离的微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那个法器内部镶嵌着硕大月光石用于施法，莱恩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近乎恐怖的魔力波动。

　　嗒…嗒…嗒…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在空旷的教堂石板地上回响，她转过身，目光轻易地越过了愣住的少年，直接落在了莱恩身上。那目光带着一丝审慎的打量，一丝纯粹的好奇，还有一丝深埋的、久居上位者特有的警惕。

　　“卡尔斯牧师去邻村主持临终仪式了，我在此稍作等候。”他们还没有说话，她就说话了，声音清澈悦耳，如同敲击水晶杯，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视线并未离开莱恩，“看来，我等待的时间里，来了另一位有趣的客人。”

　　莱恩的心脏微微一沉。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组织的档案库在他脑中飞速翻页——“教廷圣女，塞拉菲娜”。档案记录模糊，仅提及她极少公开露面，实力深不可测，据信其魔法威力经古代遗物增幅后，能达到战略级水准，堪比天基武器。这次突然出现在边远教区，目的不明。

　　塞拉菲娜仿佛看穿了莱恩一瞬的紧绷，唇角弯起一个更明显的弧度，法器上的月光石流转过一丝微光：“不必紧张，迷途的旅人。在这圣所之下，唯有和平与指引。”她目光扫过莱恩风尘仆仆的衣着和腰间的配枪，“你似乎需要帮助？”

　　少年找到机会，说话了：“这位莱恩先生需要办理通关碟，骑士团那边……”

　　“我知道。”塞拉菲娜轻柔地打断了少年的话语，“一点小小的‘技术性’问题，不是吗？”她看着莱恩，那双仿佛能洞悉灵魂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张通关碟……这并非难事。”

　　圣女的笑声在教堂里显得格外空灵。“很好。这个小忙，我可以帮你。”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承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只需回去静候佳音即可。圣光的恩泽，总会眷顾那些……值得指引的人。”

　　莱恩垂下目光，避开那过于锐利的视线：“感激不尽。”

　　“愿光指引你的道路。”塞拉菲娜说完，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莱恩一眼，便优雅地转身，消失在教堂侧厅的阴影里，高跟鞋声再次响起，仿佛从未出现过。

　　少年小声对莱恩说：“我的天，她一定是大人物！气场太强了！莱恩先生您运气真好！”
　　莱恩心里却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或者说——一个早已布下的棋局，正等待他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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