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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湿度计与未寄出的画
傍晚的图书馆三楼,旧书区的木书架散着陈年油墨的味道。鹿昭弥抱着画板包站在“植物学”分类架前,指尖划过一本烫金封面的《中国绣球属植物志》,封皮上的花纹被岁月磨得发亮,像谁用指腹反复摩挲过。
她是来还螺丝刀的。
那把银色的扁平螺丝刀被她用软布擦了三遍,金属表面的木屑痕迹终于淡去,只剩下几道细密的划痕——是时蹇常年使用留下的印记。鹿昭弥把它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信封上用铅笔轻轻画了朵小小的绣球,花瓣歪歪扭扭的,像刚学画画的小孩手笔。
“应该在旧书区吧。”她对着书架轻声自语。
昨天许梓艺说,时蹇这几天总泡在三楼旧书区,说是在查“绣球花的土壤酸化历史数据”。鹿昭弥当时没接话,心里却默默记下了——她记得他笔记本里夹着的那片绣球花瓣,边缘已经泛出浅褐,像被时光褪了色。
画板包的搭扣磕在腰侧,她伸手往后摸了摸,触到速写本硬邦邦的边角。昨晚画到深夜的那页绣球花还没干透,炭粉蹭在封面上,留下一小片灰蓝的印记,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稀释的颜料。
“找这本书?”
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带着点旧书区特有的沉静。鹿昭弥猛地回头,撞进一片熟悉的浅灰色里——时蹇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那本她刚摸到的《中国绣球属植物志》,指腹正按在书脊的“绣球”二字上。
他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搭着支黑色水笔,笔帽上的夹子夹着张便签,上面写着几行工整的小字,末尾画着个小小的湿度计符号。
“我……”鹿昭弥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把怀里的牛皮纸信封往前递了递,“还你的螺丝刀。”
时蹇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停顿了两秒。那朵歪歪扭扭的绣球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花瓣的褶皱里还留着铅笔反复涂改的痕迹。他接过信封时,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指腹,两人像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了下,同时往后缩了缩。
“谢了。”他把信封塞进衬衫口袋,那里刚好能容下,形状像揣了块小小的秘密。
鹿昭弥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你在查绣球?”
“嗯,”他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的彩色插图,“中心花园的绣球土壤pH值波动太大,想看看有没有改良方案。”
书页上的绣球花画得极精致,蓝的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粉的像揉碎的朝霞。鹿昭弥忽然想起自己速写本里的那朵,忍不住红了脸——和专业插画比起来,她的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的速写本,”时蹇忽然看向她怀里的画板包,“能借我看看吗?”
鹿昭弥愣了下。上次在花园他问过一次,她没敢给,可此刻他的眼神很认真,像在研究实验数据,让人没法拒绝。
她慢吞吞地从画板包里抽出速写本,递过去时,特意把画着他侧影的几页藏在了后面。
时蹇接过速写本,指尖碰到封面那片灰蓝色的印记,顿了顿,才翻开第一页。他翻得很慢,像在阅读一本珍贵的手稿,目光在每一页的植物速写上游移,偶尔会停在某片叶子的脉络上,轻轻“嗯”一声。
翻到绣球花那页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那朵粉绣球被画得格外仔细,花瓣的褶皱里用炭笔轻轻晕出了阴影,像被阳光晒得半透明。花茎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湿度计,指针指向“55%”——是她早上在画室用他留下的湿度计量的,刚好是画纸保存的最佳湿度。
“湿度计画得很准。”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鹿昭弥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我、我早上刚好在画室测了……”
时蹇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朵绣球的花瓣:“这里的阴影可以再深一点,像这样。”他屈起指节,在纸面轻轻敲了敲,“就像阳光斜照时,花瓣叠在一起的样子。”
他的指尖离她画的花瓣只有半厘米,鹿昭弥能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传过来,像有只小蚂蚁在心上爬。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那是她昨晚画到深夜的画——中心花园的绣球花丛里,浅灰色的背影正蹲在花池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金属盒,脚边落着一朵粉绣球。画得不算精致,却把他低头时的专注画得很清楚,连他衬衫口袋里露出的信封边角都没落下。
是今天下午他离开后,她凭着记忆补画的。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旧书区的时钟“滴答”作响,像在数着两人的心跳。
鹿昭弥的指尖绞着衣角,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她想抢回速写本,又怕动作太大显得更刻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在画上停留,停留,再停留。
“画得挺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比上次的爬山虎进步多了。”
鹿昭弥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镜片反射着书架的影子,看不清眼神,但她能感觉到,他没有不高兴。
“我……我不是故意画你的。”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像个被抓包的小偷。
时蹇合上书,递还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
“没关系,”他说,“画得很像。”
说完,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递给她:“这本《植物写生技法》里有讲绣球花的光影处理,你可能用得上。”
书的封面是绿色的,边角已经磨圆了,扉页上有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观察比技巧更重要。”
“是图书馆的藏书吗?”鹿昭弥接过书,指尖碰到他的手指。
“不是,”他摇摇头,“我自己的,借你看。”
鹿昭弥的心跳又快了几拍。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借她东西,像在分享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谢谢。”她把书抱在怀里,和速写本贴在一起,感觉那行“观察比技巧更重要”像在发烫。
时蹇看了眼手表:“我该去实验室了,七点有组数据要测。”
“我也该回画室了,”鹿昭弥抱紧怀里的书,“颜料还没调完。”
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路过阅览区时,靳云磊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嘴角还挂着口水,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停留在游戏界面。
“他又逃课?”鹿昭弥小声问。
“嗯,”时蹇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昨晚通宵打游戏,说要冲段位。”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靳云磊的后背,“醒醒,闭馆了。”
靳云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鹿昭弥时眼睛瞬间亮了:“哟,鹿大画家也在?时蹇,你俩这是……约会呢?”
时蹇的耳尖红了,没理他,只是拉起靳云磊的胳膊:“走了。”
靳云磊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临走前冲鹿昭弥挤了挤眼睛,用口型说:“加油!”
鹿昭弥的脸更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怀里的书。
走到图书馆门口,晚风带着桂花香扑过来,吹得她的头发乱了。时蹇停下脚步,看着她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的碎发,忽然说:“你的颜料盘……是不是该洗了?”
鹿昭弥愣了下:“啊?”
“上次在画室看到,钴蓝颜料都结在盘底了,”他说,“用温水泡十分钟,再用刮刀刮,能洗得干净。”
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鹿昭弥的心跳像被风吹得乱了节奏,只能点点头:“我回去就洗。”
“那本书不用急着还,”他补充道,“里面有几页我画了笔记,可能对你有用。”
“嗯。”鹿昭弥抱着书,忽然想起什么,“下周六的交流会……”
“我会去。”时蹇立刻接话,像是早就等着她问,“下午两点,在学术报告厅。”
“好。”鹿昭弥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他看着她,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星星。
回到画室时,天已经擦黑了。鹿昭弥把时蹇借的书放在画架上,借着台灯的光翻开。果然,书页的空白处有他的笔记,用黑色水笔写着植物的生长数据,偶尔会画个小小的示意图,比如绣球花的根系分布,旁边标注着“浅根系,忌积水”。
翻到中间某页时,一张小小的画掉了出来。
是片爬山虎的叶子,画得极快,线条却很准,叶脉的走向清晰得像标本。叶子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9.5 实验楼后墙,遇见画错叶脉的她。”
鹿昭弥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是时蹇画的?画的是她第一次遇见他时的那片爬山虎?
她捏着那片画,忽然想起他笔记本里的那些植物速写,想起他说“观察比技巧更重要”,想起他在图书馆里认真看她速写本的样子。原来,他也在悄悄记录着相遇的细节,像她一样。
台灯的光落在画纸上,把那行小字照得清清楚楚。鹿昭弥忽然拿起炭笔,在速写本新的一页上,画了两片交叠的叶子——一片是爬山虎,一片是绣球,叶脉在中间缠绕在一起,像两只相握的手。
画的角落,她写下:
“9.9 他的笔记本里,也藏着一片爬山虎。”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松节油的味道,像一首没写完的诗。鹿昭弥把那片爬山虎的画夹回书里,忽然觉得,下周六的交流会,好像没那么让人紧张了。
深夜的实验室,时蹇坐在电脑前整理数据,屏幕上的表格密密麻麻。靳云磊凑过来,手里拿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兄弟,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鹿昭弥有意思?”
时蹇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别瞎说。”
“我瞎说?”靳云磊挑眉,“你借她书就算了,还在里面夹自己的画?那片爬山虎我见过,不就是你遇见她那天画的吗?”
时蹇没说话,只是点开文件夹里的一张照片——是鹿昭弥在花园画绣球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速写本摊在膝盖上,像幅被时光定格的画。
这是他今天下午回实验室前,忍不住用手机拍的。
靳云磊凑过来看,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兄弟,偷拍都这么文艺。”
时蹇关掉照片,继续敲键盘,耳根却悄悄红了。他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牛皮纸信封,里面的螺丝刀硌着肋骨,像块小小的暖石。
他忽然想起鹿昭弥画的那个湿度计,指针指向55%,不多不少,刚好是适合珍藏的湿度。
就像此刻他心里的感觉,不多不少,刚好装得下一个悄悄发芽的秘密。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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