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

　　那是一个冬天的深夜，沈阳北所在的消防支队接到报警，市中心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发生火灾，火势很大，楼里还有十几名被困群众。

　　沈阳北作为队长，带领队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栋楼都被笼罩在火海之中。他没有丝毫犹豫，带着队员冲进了火场。

　　林芝兰那天晚上失眠，一直等着沈阳北的消息。凌晨三点，手机突然响了，她以为是沈阳北发来的报平安消息，赶紧拿起手机，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接通后，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声音沉重：“请问是林芝兰女士吗？我是沈阳北的战友。沈队他……在执行任务时，为了救最后一名被困的小女孩，被掉落的横梁砸中，牺牲了。”

　　“嗡”的一声，林芝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握着手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边只有嗡嗡的鸣响。

　　“林女士？林女士？”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可她已经听不清了。

　　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就像她的心一样。

　　林芝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赶到消防队的。她只记得，看到沈阳北的遗体被抬出来时，他身上盖着国旗，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那一刻，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沈阳北的葬礼上，林芝兰穿着黑色的衣服，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沈阳北一起离开了。队友们看着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整理沈阳北的遗物时，林芝兰发现了那个藏着戒指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钻戒，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芝兰，五周年快乐，嫁给我吧。”

　　她拿起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眼泪终于决堤，她抱着盒子，哭得撕心裂肺。

　　她还发现了一本日记，里面记录着他们从相识到相恋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向芝兰求婚。一定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日记的旁边，放着他们高中时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坐在教室里，阳光落在脸上，笑得那么灿烂。

　　沈阳北牺牲后，林芝兰像变了一个人。她辞掉了工作，把自己关在他们准备用来做婚房的房子里，不出门，不说话，每天抱着沈阳北的照片，一遍遍看他们的聊天记录，仿佛这样，他就还在身边。

　　闺蜜苏晓晓几乎每天都来陪她。苏晓晓是她们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看着林芝兰和沈阳北从青涩的心动走到彼此许诺的未来，此刻看着好友形容枯槁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芝兰，出来晒晒太阳吧，总待在屋里会生病的。”苏晓晓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粥走进来，轻声劝道。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林芝兰却缩在沙发的阴影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以前总说，我晒多了太阳会变黑。”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喜欢我白白嫩嫩的样子。”

　　苏晓晓放下粥碗，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想他，我们都想他。可沈阳北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肯定会心疼死的。他那么宝贝你，怎么舍得你把自己熬成这样？”

　　林芝兰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怀里的照片。照片上的沈阳北笑得眉眼弯弯，还带着高中时的少年气。

　　“晓晓，他说过会回来的。”她哽咽着，“他说等任务结束就求婚，他还说要带我去云南……他骗我。”

　　“他没有骗你。”苏晓晓的眼眶也红了，“他是为了救人，他是英雄啊。芝兰，你想想，他那么好的人，到最后都在做值得骄傲的事。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带着他的份一起，看看这世界。”

　　“我做不到。”林芝兰摇着头，声音里满是绝望，“没有他，这世界有什么好看的？”

　　苏晓晓叹了口气，不再说大道理，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帮她收拾散落的杂物，给她擦脸擦手，像照顾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她知道，有些伤口，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愈合的，只能陪着她，等时间慢慢磨平棱角。

　　有一次，苏晓晓带来了高中时的相册，翻到他们毕业那天的合照。照片里，林芝兰站在沈阳北身边，两人穿着校服，并肩比着剪刀手，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看，那时候多好啊。”苏晓晓指着照片，“你们俩站在一起，谁不说登对？沈阳北看你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林芝兰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沈阳北的脸，眼泪又掉了下来：“那时候，他偷偷跟我说，等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去我家提亲。”

　　“你看，他从一开始就规划好了你们的未来。”苏晓晓握住她的手，“他那么爱你，怎么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芝兰，就算为了他，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行吗？”

　　林芝兰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进膝盖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晓晓就这样陪着她，从寒冬到暖春。她会带林芝兰爱吃的甜点，会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会拉着她去阳台看新开的花。林芝兰依旧很少说话，但偶尔，苏晓晓会发现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光。

　　直到那个雨天，林芝兰突然说想回高中看看。苏晓晓本想陪她一起去，林芝兰却摇了摇头：“我想自己去。”

　　苏晓晓看着她眼底难以言说的执拗，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早点回来，我给你炖了汤。”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跟林芝兰说话。

　　她把沈阳北的戒指一直戴在手上，睡觉时也不摘下来。她常常对着照片说话，就像沈阳北还在一样：“沈阳北，今天天气很好，你以前总说，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训练，阳光不烈，风也刚好。你还说，等我们结婚了，每个周末都要去郊外爬山，看看日出日落。

　　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只有墙上的时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提醒着她，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她的沈阳北，再也不会回来了。

　　半年后的一个雨天，林芝兰突然想回高中看看。她穿上那件沈阳北送她的米色风衣，戴上他最喜欢的那条围巾，走出了家门。

　　雨下得很大，淅淅沥沥的，敲打着车窗，模糊了窗外的景象。车子缓缓驶进江城一中的校门，熟悉的香樟树映入眼帘，只是比以前更高更粗了。

　　她把车停在操场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慢慢走在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小路上。教学楼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和他们当年一模一样。她走到高三（3）班的窗外，往里望去。

　　教室里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靠窗的那个位置，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男生正在给女生讲题，女生听得很认真，偶尔抬头对他笑一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美好。

　　像极了当年的她和沈阳北。

　　林芝兰站在窗外，看着那两个年轻的身影，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混着雨水，划过脸颊，冰凉刺骨。

　　她想起高一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白衬衫，坐在那个位置，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想起他把写好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推给她时，耳根悄悄泛红的样子；想起高三那个晚自习，他递给她的那块抹茶蛋糕，甜得恰到好处；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他抱着她，声音哽咽地说“太好了”。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转眼间，物是人非。

　　雨越下越大，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转身往回走，脚步有些踉跄。走到车边，她打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有发动车子，只是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流干了，她才抬起头，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轻声说：“沈阳北，我想你了。”

　　她拿出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电话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却还是固执地拨了一次又一次。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找到一丝他还在的痕迹。

　　她发动车子，准备回家。雨太大了，路上的能见度很低，车子行驶得很慢。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她正准备转弯，突然看到一辆失控的卡车从侧面冲了过来，刺眼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

　　那一刻，她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很平静。

　　她仿佛看到了沈阳北，他穿着笔挺的消防制服，站在不远处对她笑，像高中时那样，眼神明亮，笑容灿烂。

　　“沈阳北……”她轻轻唤了一声。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林芝兰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说：

　　“沈阳北，我来找你了。”

　　雨还在下，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仿佛要抹去这场悲剧的痕迹。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而执着的光，像他们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爱情，即使最终走向毁灭，也依旧在时光里，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他们的故事，开始于那个阳光明媚的教室，结束于一场跨越生死的奔赴。或许遗憾，或许悲伤，但那份藏在细节里的喜欢，那份迟来的告白，那份至死不渝的牵挂，会永远留在那里，留在江城一中的香樟树下，留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留在岁月的长河里，不曾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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