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六十三度五

　　爱瑞思.德里斯博士指尖捻起那片白色药片，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正嗡嗡作响。等一下，似乎，太轻了。她想。

　　比起她常服的安定，它轻得像一片被抽空灵魂的药片的尸体。她习惯性地想就着冷咖啡吞下，动作却在唇边停住。一丝冰冷的警觉顺着脊椎爬升——该死的，有人动过她的药瓶。

　　她捏着药片，凑近鼻尖。没有熟悉的、微苦的化学气味，反而透着一股极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芬芳，像腐烂的铃兰。一个令人愉悦的念头攫住了她。她将药片在指尖一掰为二，毫不犹豫地将半片放进了口中。舌尖传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怪异的甜味，随即被浓重的酸涩覆盖。

　　心脏猛地一沉。不是错觉。

　　她当机立断决定找个地方坐下等到药效发作，就在这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蛮横地冲垮了她的意识堤坝。视野瞬间扭曲、发黑。她踉跄一步，手肘重重撞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玻璃器皿发出刺耳的哀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失控，她笑了一下，颤抖的手指摸向口袋里的通讯器，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清，”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窒息的沉重，“……A区…37层…我的…书房…门禁……Alpha…7…AD…立刻……拜托…” 通讯器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滚了出去，发出空洞的回响。她靠着实验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却压不住体内迅速蔓延的麻痹和刺骨寒意。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濒死的钝痛，像有冰冷的铁钩在撕扯血肉。呼吸变得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碎玻璃。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从视野边缘贪婪地吞噬着仅存的光亮。实验室里熟悉的仪器轮廓变得模糊、扭曲，最终彻底沉入一片绝望的虚无。

　　清岚推开那扇密码设了四次的书房门时，一股混杂着旧书尘埃、冷冽香烟和某种奇特苦甜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德里斯蜷缩在巨大的红木书桌旁的地毯上，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黑鸟。她的实验服外套皱巴巴地扔在一旁，只穿着深绿色衬衫和西裤，脸色是死人般的灰白，冷汗浸湿了额角的黑发，紧贴在皮肤上。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无框眼镜后燃烧着异常明亮、近乎野兽般的光，与她虚弱的身体形成骇人的对比。

　　“哈喽，你还好吗？” 清岚快步上前，一脸惊愕，“怎么回事？心脏病犯了？”

　　“别碰我！” 德里斯的声音嘶哑却异常锋利，如同绷紧的琴弦。她猛地抓住清岚伸过来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冰凉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清岚的皮肉里。“听着！” 她急促地喘息，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碎冰，“有人想杀我…药…被换了…”

　　“明白了，” 清岚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德里斯冰冷的手腕试图扶她，“你先起来，听着，去沙发上躺一下，我打急救电话…”

　　“蠢货。”德里斯白了她一眼，“不能在这地方待…待下去，”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再次软倒，全靠抓着清岚的手腕才没瘫下去。她急促地喘着气，灰绿色的瞳孔死死盯住清岚，“书房…可能是…陷阱…他们算准…” 她的目光扫过书桌下方一块颜色略深的地毯边缘，那痕迹新得刺眼。“去…你办公室…锁门…打研究所…内部急救专线…密钥…三级…生物污染泄露…你别晃。”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如同被吹熄的蜡烛般骤然熄灭。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沉重地向前栽倒。清岚猝不及防，被她带得一个趔趄，慌忙用尽全力抱住她下滑的身体。德里斯像一袋没有骨头的沙袋，头无力地垂在清岚的臂弯里，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清岚耸了耸肩，哇哦，实践学习课，她心想，半拖半抱着德里斯冰冷沉重的身体，单手解锁自己办公室的密码，用后背狠狠撞上厚重的金属门，落锁的“咔哒”声此刻如同天籁。她小心翼翼地将德里斯安置在自己那张还算宽大的办公椅上，让她瘫靠在椅背里，头歪向一边，脸色白得像实验室的石膏模型。

　　这是清岚第一次打急救电话、这对她是个挑战（清岚不会用座机电话），她一只手摸着德里斯的脉搏，一只手在电话盘上飞快拨号。“我去原来真是这么用的…紧急情况！A区首席科学家德里斯博士，疑似……呃，生物、生物毒素急性中毒！在心理部，对，十六层清岚办公室！申请最高级别急救响应！对，十六层。三级！重复，三级！”

　　挂断通讯，她把目光投向那个被德里斯死死攥在手里、直到昏迷才松脱的小小透明证物袋——里面是那半片诡异的白色药片。清岚吹了个口哨，捡起药片仔细端详，

　　惨白的光线下，药片边缘残留着掰开时导致的细微粉末，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带着珍珠光泽的淡黄色。真他妈有意思，她快笑出声了。她取出一小片，迅速得出了结论；

　　高浓度毛地黄苷
　　致死剂量：二到三毫克，对象摄入约三毫克
　　基本症状：剧烈心律失常（对象症状明显），传导阻滞，呕吐，视觉障碍，迅速进展至心力衰竭、昏迷、死亡。

　　她猛地抬头看向椅子上毫无声息、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的德里斯，又低头看向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死亡宣告。

　　“操……” 她低声骂了出来，指尖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真他妈的……狠！”

　　毛地黄苷。来自毛地黄植物的剧毒强心苷。它不会让人立刻暴毙，而是像最耐心的刽子手，一点点勒紧心脏的绞索，制造出宛如心脏病发作的假象。半片？她甚至有些佩服，剂量控制的真准。

　　办公室外，由远及近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和医疗器械滚轮的噪音，研究所最高级别的急救小组正在破门程序的倒计时声中逼近。清岚站在德里斯身边，看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似乎坐在马普尔小姐身边的餐桌上，体会着弥漫的、无声无息的杀意，冰冷彻骨，且带着毛地黄甜腻的、死亡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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