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星尘之间

　　北历 17 年，霜降前夜，北海的风像千万把钝刀，在漆黑水面来回刮擦。
　　船队里的老渔人发誓，他们看见海中央突然升起雾墙，雾里闪着幽蓝光脉，仿佛海底有巨兽翻身，露出一条发光的脊骨。第二天清晨，雾散了，海图上原本只有深蓝标注的地方，却多出一座岛屿——通体铁黑，像一块被高温熔铸过的铁锭，突兀地浮在浪尖。

　　岛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航海家敢靠近。

　　最先踏上岛屿的，是漂流了七昼夜的少年。

　　他赤足站在潮线之上，白衣已成灰褐，胸口嵌着一块灰色晶体，边缘与皮肉无缝贴合，像从骨缝里长出的鳞片。少年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怎样越过风暴。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并且——必须“造一片没有烽火的地”。

　　少年俯身掬水，指缝间漏下的却不是海水，而是淡银色的液体，带着微温。他抬头，看见岛屿最高处矗立着一座白垩宫殿。宫殿没有门楣，没有旗帜，只有一条螺旋上升的阶梯，仿佛某种巨大的螺壳遗骸。

　　少年拾级而上，脚步在石面留下浅浅血印——星核碎片每一次心跳，都渗出细小电弧，割破他的皮肤。阶梯尽头是一方圆形露台，露台中央摆着一张空石座，座面刻满裂纹，裂纹里填满盐霜。少年坐上石座，海风扑面而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尚未愈合的伤口。那伤口呈星形，与胸口的晶体同频闪烁。

　　就在他落座的一瞬，岛屿深处传来悠长的回响，像无数铁链同时被拉紧。黑土裂开缝隙，缝隙里涌出淡金色的浆液，浆液遇风凝固，化作发光麦穗的形状。少年伸手触碰，麦芒划过掌心，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线。

　　他忽然明白：这片土地在回应他的心跳。

　　少年闭上眼睛，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那声音像一支无形的笔，在岛屿表面书写新的脉络。

　　“既无名，便叫归墟。”他轻声说。

　　话音落地，岛屿边缘升起薄雾，雾中浮现模糊人影——那是近十年在战火中失踪的流民，他们抱着孩子，背着破布行囊，一步一步踏上黑土。
　　他们不记得如何穿越大海，只记得梦里有人告诉他们：

　　“来归墟，便不用再逃。”

　　少年站在露台，俯视那些仰望他的面孔。他本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胸口晶体亮起一道银蓝电弧，像替他答允。
　　岛民在发光麦田里搭起第一座木屋。

　　少年走下露台，沿着新生的小径，来到海岸。潮水退去，留下一面平滑如镜的黑曜石滩。少年俯身，在石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白发从发根开始蔓延，像雪线覆盖山顶。
　　他伸手抚摸倒影，指尖触及镜面的一瞬，倒影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陌生又熟悉。

　　“你是谁？”少年问。

　　倒影没有回答，只抬起手，指了指少年胸口闪烁的晶体。

　　少年低头，晶体里映出另一幅画面：

　　天脊山脊，火雨如瀑，一个少女在裂缝边缘举灯呼喊。画面一闪而逝，却在他心脏深处留下灼痛。

　　潮水再次涌来，淹没了黑曜石滩，也淹没了倒影。少年转身，长发在风中扬起，像一面破碎的旗。

　　他踏上归途，背影被发光麦田映得修长。

　　那一夜，北海所有灯塔同时熄灭，唯有归墟岛上的白垩宫殿亮如晨星。

　　从此，航海图上多了一块无法标注的陆地，船员们称它“无名之地”。

　　而少年知道，它的名字已在心底生根——
　　归墟，归于战火之外，亦归于遗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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