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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又是他,邬瓒心里默念。
是在食庄遇见的黑衣男子,是在邬府马房撞见的黑衣男子。
可是……头戴乌纱、身披红缎。
是自己将来的夫君。
邬瓒愣了好一会才回神,着实难以置信。
宋息夷和她对视片刻,跨步走进院中。
一进门,他便闻到潮湿中暗流的一股怪味,可追逐中的二人身上硝烟味更为浓烈,一下子覆盖了去。
邬瓒反应过来神兵天降,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溜到他身后。
虽说不想嫁人,但此一时彼一时,还是先活着比较重要。
她能屈能伸,甜甜喊了句:“夫君。”
宋息夷不禁失笑:“你不是不认识我么?就叫上了?”
邬瓒讨好道:“现在认识了。能将新郎红袍穿得如此仪表堂堂神清骨秀之人,不是传说中的宋将军又是谁?”
宋息夷语气玩味:“邬四小姐似乎适才还认定我是窃贼。”
邬瓒硬着头皮,干笑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话又说回来,你潜入我家做什么?”
“抓刺客,京中有大案,我受命前去排查。”宋息夷并不打算瞒她,但抬眼看了看沙通海,发现是个闵国人,他眉头微蹙:“似乎不是这位。”
“不是他,这人是我结的梁子,”邬瓒倒是干脆,“怎么,竟还有其他刺客么?”
她不由得感慨,“我就说今日府上乱得紧,当真是群英荟萃啊。”
沙通海见他俩闲聊,大吼一声,猛冲上来。
宋息夷神色一凛,拔剑应敌。
他横剑招架匕首,而后甩手一旋,四两拨千斤,先行将一把匕首震飞了出去。
沙通海这种三流野路子,和邬瓒对砍得有来有回也便罢了,怎敌得过深受名师指点、在武将世家长大的宋息夷?
果见剑锋一转,又直取沙通海咽喉。
邬瓒见宋息夷出招利落,暗红色大袖翻飞,剑如游龙般变幻其中,转瞬间将沙通海逼得咬牙应付,煞是好看,不由得看得痴了。
奈何沙通海并不恋战。
他满心想着追杀邬瓒,一个下蹲收刃转身,朝邬瓒刺过去。
邬瓒吓一跳,从旁观之中惊醒过来,想起自己才是他的目标,便在地上抓一把污糟的土,撒到沙通海脸上,仓皇绕柱而逃。
“哪里跑!”
她绕过院北木柱,躲过沙通海的挥手一掌,而后快走一步,右手握拳,手肘使出气力,从后方横击到沙通海敦实的背上。
沙通海呼呼两声,左晃右晃,却并未倒下。
他大叫一声,甩甩膀子,气势卷土重来。
邬瓒撒腿就跑,跑入院子北面,那片仿佛可以吞噬掉一切的黑暗之中。
这间院落不大,延展四周的空间却还算幽深,房子北面纵向约莫三四丈,屋顶矮而宽,加上两根横梁遮挡,尽头深处根本毫无采光可言。
她闭眼一瞬,再睁开双眼,适应了暗处的环境。
沙通海没有立即冲进来,外头传来兵刃相接的锒铛声,想是又被宋息夷缠住片刻。
隐秘的腥臭味愈发浓厚,邬瓒有些不适,往后一步,差点被一条横陈的东西绊倒。
什么东西绊我!
她急急旋身稳住下盘,摇晃站定。
那东西不软不硬,邬瓒只觉脚下有些黏腻,便又退后一步,眼神向下扫去。
猛然对上一副惊恐得失焦的白眼。
她险些失声惊叫。
眨眼再看,那双眼已经失了活气,如朽木般不动。
分明是一具尸体。
她大步跑出去,几欲作呕:“里面有具尸体。”
宋息夷一听,转头见她脸色不大好,眼底闪过诧色:“怎么回事?”
就这分神的一瞬功夫,沙通海与他错身,手中匕首急遽掷向邬瓒。
宋息夷来不及射出铁钉,眼见匕首去势汹汹,黑瞳骤缩。
“哧——”
匕首登时贯穿邬瓒左臂,她被强力带倒在地上。
万幸沙通海心急之下并未瞄准,邬瓒身在暗处,匕首并未冲向致命之处,她性命无虞。
宋息夷眉眼顷刻攀上愠色。他手中径直飞出一颗铁钉,银光刺目,狠狠钻入沙通海左腿。
千斤之力顿时卸去,沙通海轰隆一声往前趴倒。
宋息夷又一掌补劈向他后脖颈,确保他已晕了,随即快步走向邬瓒。
邬瓒似乎是懵了,没有出声,只觉膝盖软绵绵的,无法起身。
鲜血很快漫了出来,如涌泉般不止,顺着银白色雪衫而下,缓缓地沁入漆黑潮湿的地面。
大片的红色涔涔冒出,她一时吃痛,指尖抽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是腿脚出血,身后还躺着一具可怖的尸体,寒毛立起,陡然间全身有了气力,弹跳起来。
她起身得突然,宋息夷顺势一把托住她的右手小臂,待她站稳,柔声道:“没事吧?”
邬瓒懵懵回道:“我不知道,我没流过这么多血。”
宋息夷把披红从身上取下,握在手中时又觉质地过于轻盈柔软,皱了皱眉,用剑一划,将圆领袍衣角割下。
他将衣角撕成一条又一条长布条,低声认真道:“别拔出匕首,我帮你裹伤。”
邬瓒点头,看他骨节分明的手飞速将几条粗布条拉得紧实,手上青筋若隐若现。他先用粗布条交叉固定住匕首,防止它晃动,接着再撕下披红,飞快缠绕住渗血的部位,一拽一紧,十分利落。
血流的速度缓慢许多,沿着布帛慢慢蔓延。
“头晕吗?能走吗?”宋息夷问她。
邬瓒睫羽轻颤,摇摇头又点点头,右手拉住宋息夷袖摆,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别管我,里头死了人。”
虽然她左臂已完全无法提起,但她对受伤诚然并不恐惧。以往一个人在外游历见闻,或摔或战,也不是没有负过伤,只不过没遇上过这么严重的情势罢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放火杀人一定得杀干净才行,她默默想。
眼下似乎还是死人事更大些。
回想起自己刚刚倒地的那一刻,她略有些不安,不知道有没有坐到那位仁兄。
宋息夷看着她一副迷糊的模样,不合时宜地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他道:“你别动,我看一眼。”
随即小心翼翼步入黑暗。
北面尽头摆了一张长桌,桌上积灰,不设供品。墙上挂一副先人画像,已几乎被蛀虫啃噬干净,唯有一双孤独的眼睛,淡漠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一条百足虫爬过,他视线如利剑般下移。
距自己站的地方仅约两尺开外,长桌的前方,那里原是摆盆烧纸之处,一地灰烬,此刻静静躺着一具仰躺的尸体。
宋息夷跨过尸体,伸手捻起桌上的灰,在修长却粗砺的手指间揉了一揉。
这些苔藓和泥灰,绝非一日之功。
再看尸体。
他提起衣摆,俯身蹲下,直视那双吓到邬瓒的眼睛。
惊讶,害怕,心虚……还有悲悯?
死者生前最后一刻的眼神,一瞬间将宋息夷卷入情绪漩涡。
他看到了什么,会产生这些情绪?
不觉有些棘手。
移开视线,那尸体除了双眼瞪大,还咬紧牙关,面容已经僵硬。左胸口的刺伤贯穿前后,流出的血呈现暗红色,几近凝固,插的凶器则不翼而飞,想必已经被凶手拿走了。
原来进入院子时闻到的腥臭味来源正是尸体和大片的血液,还交织了苔藓泥墙潮湿阴冷的气味,因而弥漫开了阵阵未曾了解过的难闻。
宋息夷抿了下唇,沉思。他的身形在周遭昏暗中愈显深沉。
死者的血液已发褐发黑,四肢可见血障青斑,已死了近两个时辰。
既是今日死的,不知会否与京官被刺案有关?
至于此人是否为在朝同僚,他还真不大确定。他这两年多在南境,才回京不久,与诸多官员只是点头之交,甚至不曾照面,不认识者并不在少数。
他走出阴影,见邬瓒一双杏眼闪烁着关切和好奇,便开口答道:“死透了,救不了。”
邬瓒眼尾下垂,后怕之感顿生。
若非左臂不能动弹,照往常的习惯,她一定已经双手合十四面拜一拜,祈盼不会午夜梦回到那双眼睛。
现在只能在心中默默念道:无意打扰,有怪莫怪。
宋息夷见她莫名念念有辞,抱臂皱眉看向她。
……不会伤到脑子了吧?
正待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声响。
吱呀吱呀,木门大开。
为首的是个瘦削男子,他身后跟着一队身着官兵样式号衣的人,约莫四五人,肩上隐隐可见双行红线刺“京城巡捕营五营城南哨”字。
那瘦削男子,正是之前在邬府马房中出现之人。
宋息夷眉头一皱,眼中意味渐深:“方青阳?”
方青阳见宋息夷在此,也十分惊异,脱口而出:“将军,你怎在此?”
见旁边负伤的邬瓒,更是一惊:“邬四小姐?”
“发生什么事了,何以在此?”
宋息夷递出一道询问的目光。
“真被你说中了,将军,”方青阳神色恭肃又忧愁,一五一十说道,“那凶手的目标不是你们,是那些没去的官员!我不是去巡捕营衙署通报么?我赶到的那一刻,正好见着几位巡防兵围在门口议论,原是有人匿名射箭投状……我问他们,投状写着什么,他们说投状是封血书,言及城南永定坊巷尾死了个人。”
他扫一眼院中,缓缓道:“死者是大理寺丞,今年三十又二,名叫陈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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