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骑绕于柳声下

作者:廉北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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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缘


      马车在户部衙门前停稳时,日头已过三竿。
      林黪踩着亲卫的背下车,他把玩着那枚张承业的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裂痕,声音低沉如磨石:“当年张承业就是用这个,砸在我娘额角。”

      林黪:“骨裂的声音,我记了十年。”

      “林指挥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姓周的带着属官迎出来,官帽下的脸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警惕。
      他早听说张承业的案子办得蹊跷,此刻见林黪亲自登门,心里已打了十二分的鼓。

      林黪抬手止住他的躬身,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凉:“周大人客气了,张某人托我送份礼,不敢不来。”

      “嗯…所以你会要的对吧。”

      姓周的笑容僵在脸上。张承业已被定性为畏罪自焚,哪还能托人送礼?他瞥了眼亲卫手里的账册:“不知张侍郎……送了什么?”

      “你就如此期待的吗。”

      “好!”
      “是账本。”林黪侧身让亲卫上前,目光扫过围观的官吏,指尖在账册封皮上轻叩:“他说自焚前翻了旧账,发现有些银子的去向,得让周大人过目。”

      “这些银子,够淮河百姓盖百间屋了。”林黪调戏着笑道。

      “贪污钱财,离不过千。”

      这话一出,姓周的身后的几个主事脸色骤变。尤其是管河工银的主事,去年那笔三十万两的河工银,正是他跟着张承业一起挪去苏州的。

      “不能,这要是全说出来,那不就地位难保。”手指死死抓着衣袍,皮肤泛白。

      林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抹淡笑,推开姓周的往里走:“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总不能让张侍郎的‘心意’,晒在太阳底下吧。”

      户部正堂桌被账册堆得满满当当。林黪翻到记着“河工银三十万两”的那页,指尖在“苏州钱庄”四个字上敲了敲,抬眼看向姓周的:“大人认得这字迹吗?”

      姓周的目光在账册上扫过,额头渗出细汗:“像是……张侍郎的笔迹。只是这数额……”

      “只是这数额,恰好与几年淮河大堤的缺口对得上?”林黪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周大人可知,那缺口冲垮了多少百姓的屋子?”

      “知道吗。”

      姓周的手按在桌案上,指腹抠着木纹:“此事……下官并不知情。张侍郎办事向来独断,下官……”

      林黪忽然笑了,笑声里淬着冰:“独断?那这些分赃的字条,也是他独断写的?”

      “忠臣非诚,一查便知。”

      “我说的对吗。”林黪忽然笑了,抽出账册里夹着的一张字条,慢悠悠地念,“‘显明兄亲启,苏州钱庄的利息已到,可分与修儿三成’——这‘显明兄’,总不会是别人吧?”

      “嗯?”
      “请说话。”

      姓周的脸突然泛白。
      那字条上的字迹是张承业的没错,只是这“修儿”,正是他的远房侄子李修!他猛地看向李修,对方早已瘫在地上,像极了张府护院临死前的模样。

      “李主事这是怎么了?”林黪故作惊讶地挑眉,走过李修掉在地上的算盘,木珠碎裂的轻响格外刺耳,“难道是中暑了?还是……心虚了?”

      “是心……虚了吗。”
      “嗯?”

      李修抖着嗓子求饶:“指挥使饶命!都是张侍郎逼我的!他说要是不把银子转去苏州,就……就揭发我贪运银的事!”

      “哦?还有漕运银?”林黪俯身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来张侍郎的账,比我想的还乱。周大人,您说这事该怎么办?”

      姓周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林黪这是在逼他表态——要么把李修推出去顶罪,要么就一起被拖下水。
      他咬了咬牙,狠声道:“此等败类,理应交由锦衣卫处置!下官……下官愿配合调查!”

      林黪:“……”
      林黪:“配合。”

      “你说配合?”林黪松开李修,直起身整理衣袖,他的笑容里藏着寒意,“大人这话,倒让我想起张侍郎说的另一件事。”
      他从怀里摸出个袋子,倒出几粒珍珠,“这是从张府地窖搜出来的,上面刻着‘周’字,大人认得吗?”

      姓周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珍珠是他去年生辰时,张承业送的“贺礼”,说是用河工银的利息买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张承业竟还留着这一手!

      “看来大人是认得了。”林黪将珍珠扔回袋子“张侍郎说,这些珍珠的光,比淮河百姓的骨头还亮。”

      “比起这一说法。”
      “这是真的,还是你们干过。”

      这话像把刀,直戳姓周的心头。他腿一软跪在地上:“下……下下官有罪!求指挥使开恩!下官愿将贪墨的银子悉数归还,只求……只求留条性命!”

      “……”
      “你让我饶你一命。”
      “可真些个天大的笑话。”

      林黪看着乞怜的模样,忽然觉得无趣。
      这些贪官总是这样,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时眼都不眨,一旦东窗事发,就比谁都窝囊。他踢了踢姓周的官帽:“银子?淮河大堤下的冤魂,能用银子赎回来吗?”

      “你觉得…”林黪用沙哑的语气说道。

      “他们的命,你赔得起?”

      “……”
      正说着,门外传来喧哗。
      吏部尚书竟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御史,手里捧着弹劾林黪的奏折。他大概是回去后越想越怕,索性联合御史台,想借“滥用私刑”扳倒林黪。

      不过他们也忘奏折对他没用。

      “林指挥使!”吏部尚书指着地上的李修,义正辞严,“你未经三司会审,就擅审朝廷命官,难道眼里就没有王法吗?”

      “哼。”
      “王法,你能在我面前提王法。”
      “看来你可真是没招了啊。”

      林黪瞥了眼他手里的奏折,对亲卫笑道:“看来尚书大人忘了,令郎还在偏厅等着喝茶呢。”

      “他说那茶里,有苏州的……茶味。”

      “你怕是忘了……令郎。”

      吏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儿子还在锦衣卫手里,此刻发难,无疑是自寻死路。他的手微微发颤,进退两难。

      “我这是给儿子找死啊…”小声怨言的说道“怎么加进退两难。”

      林黪没给他犹豫的机会,转身对姓周的说:“周大人,既然吏部尚书来了,不如咱们就把账算得明白些。”
      他指着账册上的一笔笔记录,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十万两给了工部侍郎,那五万两送进了诚亲王府……哦,还有这笔,五千两给了吏部尚书的夫人买胭脂。”

      吏部尚书的脸“腾”地红了,像被人扇了耳光。他夫人确实上个月添了不少首饰,他还以为是娘家送的,没想到竟是张承业给的!

      “你……你…你你……真是血口喷人!”吏部尚书内荏地喊道,却不敢看林黪的眼睛。

      “是不是血口喷人,大人问问令郎便知。”林黪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令郎在苏州的外室,用的正是这笔银子买的宅子。要不要我让人把她接来,跟大人认认亲?”

      “你可知晓!”
      “她腕上的银镯,刻着令郎的名字呢。”

      “……”

      吏部尚书的气势彻底垮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被林黪拿捏住了,再闹下去,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他猛地将奏折扔在地上,对着姓周的怒喝:“老周!你贪赃枉法,竟牵连同僚,实在可恨!”

      这话明着是骂姓周的,实则是在跟林黪表忠心——他愿意撇清关系,只求自保。

      林黪满意地点点头,对亲卫说:“把老周、李修还有账册上的这些人,都带回镇抚司。”他顿了顿,看向吏部尚书,“尚书大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令郎大概还等着您陪他喝茶呢。”

      “那茶快凉了。”

      “啊!”
      吏部尚书摆了摆手:“不了不了,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户部,连掉在地上的奏折都忘了捡。

      “……”
      “这软骨头想。”
      “我们其实可以直接杀了他们。”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林黪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平日里道貌岸然,实则一个个都是软骨头,稍微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不过。”
      “我就想看他们这狼狈样。”
      “今日可真为,大戏一场,我喜欢。”

      姓周的被押走时,抓住林黪的衣袖,声泪俱下地说:“指挥使,求您放过我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求求你了,求你了好不好。”

      “……”
      林黪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张承业决堤时,可曾放过淮河的百姓?”

      “你可曾想过他们也是人,也有孩子,也有家人。”林黪眼神更低更冰的说道 “他们的孩子,也什么都不知道。”

      “啊……”
      姓周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最终被锦衣卫拖了出去,留下一路绝望的哭喊。

      林黪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惊慌失措的官吏,忽然觉得这户部的院子,跟张府没什么两样。都是些藏污纳垢的地方,需要一把火来烧干净。

      “火能烧尽账本,却烧不掉血腥味。”

      亲卫收拾账册时,发现夹层里有张字条,上面写着“诚亲王与张承业密会于西郊别院”。亲卫刚要说话,就被林黪止住了。

      林黪:“别说。”

      “这事,暂时别声张。”林黪将字条揣进怀里,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诚亲王是陛下的最爱的皇弟,杀了他,得有万全之策。”

      林黪:“不然,我们算杀了他,陛下也会……”

      “王爷的骨头,可比这些官吏硬多了。”亲卫说道。

      亲卫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指挥使,那苏州钱庄的掌柜怎么办?还送西厂吗?”

      林黪笑了笑:“送,怎么不送。让西厂的公公们好好‘问问’,看看诚亲王在苏州,还有多少产业。”

      林黪笑了笑的道:“多少地基。”

      “那些产业的地基,该垫着多少冤魂。”

      亲卫:“那?”
      “回镇抚司。”林黪转身往外走,服饰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还有很多账,等着我们去算。”

      “一笔一笔,连本带利。”林黪冷笑道“算回来。”

      马车再次驶上朱雀大街,林黪掀起车帘,看 日光将街道照得一片明亮。
      他知道,这明亮的背后,藏着多少黑暗。而他,就是那黑暗里的刀,要用鲜血,换一点真正的光明。

      “光明从来都带着血腥味。”

      亲卫忽然指着前方说:“指挥使,您看,那不是东宫的人吗?”

      林黪:“我看看。”
      林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东宫侍卫正护送着一辆马车经过。他心里一动,那马车的样式,像极了沈溪孺当年坐过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让马车停下,却又猛地按住了自己的手。

      “……”
      “有些人,见了不如不见。”

      他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林黪,手里沾满了鲜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跟在沈溪孺身后吃糖画的孩子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宫墙,还有数不清的人命和仇恨。

      “……”
      “走吧。”林黪放下车帘,将那点悸动压在心底,“别耽误了正事。”

      “我们这种人,不配念旧。”

      林黪心道:“哥哥,你我之间无缘了。”

      马车继续前行,将东宫的马车远远甩在身后。林黪靠在车壁上,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大街上,那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正笑着朝他递来一块糖。

      只是那笑容,早已被血色染得模糊不清。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从淮河决口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复仇和权谋。

      “这条路,我走得很干净——用别人的血。”

      林黪:“若先斩后奏,那可真是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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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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