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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两银钱的旧识
十二月中旬,屋外下了一场大雪。
木斯镇的冬天算是正式来临了。
天空被乌云压得阴沉沉的,好似下一刻就要落在人脑袋上似的,窗外风声呜咽,卷得雪粒子四处翻飞,大有一副将茅草棚掀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乌云将白昼抹去,只剩无尽的黑夜。
这样的场景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屋外纷纷的大雪将凛冽的严冬拖得瘦长。
瑞雪兆丰年,听起来很有盼头。
不过在木斯镇这句话就行不通了,很多穷人将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一样,也不一定能看见来年的春天,他们大多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能冻死在出去觅食的路上,也可能饿死在自家床上。
燕南之也讨厌这样的冬天。
他有些积蓄,一个人身强力壮的,很早的时候就会开始囤积过冬的物资,虽不至饿死冻死,不过他依然很烦,下雪的时候只能缩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
到处都是暗沉沉的,分不清今夕何夕,饿了吃,困了睡,一壶温酒常常使得他昼夜颠倒。
如今,房内多了个沈知安,这个寒冬反倒变得正常了起来。
正常得在这昏暗的室内,沈知安大多时候是靠他的行动来辨别时间的。
燕南之做事很有规律,一日三餐,顿顿不落,每日早晚帮他翻身,揉按四肢,睡前给他擦拭身子换药。
这成了燕南之的日常。
他的动作熟练无比,与沈知安以往的贴身小厮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将人伺候完毕,处理完污秽物后,他才会将两根凳子拉拢来并成一组,铺上被子入睡。
凳子很窄,他的身子大半是悬空的,脚也有一半悬空在外。
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很不舒服。
沈知安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间就睡不着了,他的视线赤裸裸的落在那人身上。
炭火晃得室内暗影绰绰,依稀能看出各种物品的形状,以及躺在凳子上的燕南之的轮廓。
燕南之背对着他,可那面目却是在他脑海里清晰可见的,他眉浓如墨,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满络腮胡,胡子底下应该是一副俊朗的面庞,只可惜,他不修边幅的样子使他看起来邋里邋遢。
他的眉眼处有疤,脸颊处也有刀痕,可能是时间久了淡化了很多,加上他如小麦般的肤色,一遮掩之下,让人一晃眼瞧不出。
.................
燕南之知道沈知安在看他,这些日子沈知安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熟悉的痕迹。
不过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燕南之知道沈知安认不出他。
十多年了,莫说沈知安,就连燕南之现在都想不起十几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日子循环往复又循序渐进。
沈知安安分了些,虽然还是那副了无生机的样子,不过他不再一心求死了。
这日,燕南之如往常一样给他喂药,喂了第二勺的时候就被他蹙眉制止了
沈知安皱着眉偏头躲开了说:“一勺一勺的太苦了,先放着凉会儿,我等会儿一起喝。”
燕南之闻言也没强迫他,当真将碗放至一旁晾着,灶台上还温了一碗,他想,打翻了这一碗还有下一碗。
晾药的时候,燕南之习惯性的掀开被子欲给人揉按四肢,一解开衣服便瞧见了他浑身青紫的痕迹,印在干瘪的骨肉上,看起来甚是骇人。
燕南之有些疑惑的沉声问道:“这些淤青是怎么回事?”
沈毅瞥了眼身上的痕迹,满不在乎又有几分嘲弄般道:“也许是你的推拿有了效果,血脉运行过于通畅了。”
之前老瞎子开口后,燕南之每日除了替沈毅擦洗换药,伺候人吃喝拉撒外,又多了给人疏通经络一件事。
他这辈子跌打损伤治了不少,给人推拿倒还是头一次,所以,下手有些重,偏沈毅又是能忍的,全程一声不吭,哪曾想会伤成这副模样。
“你是没有知觉了么,痛也不知道说一声。”
沈知安嗤笑了声:“明明是你下手狠了,伤的是我,现在反倒是怪我了。”
燕南之迎着他勾起的唇角,心中有愧,手上的动作不自主的轻柔了许多,落在沈知安身上的力度就像是挠痒痒一样。
沈知安痒得全身紧绷:“你还是用力些吧。”
燕南之没说话,下手力度又重了一点。
他给沈知安按腿的时候很专注,并未开口讲话。
沈知安也不讲话,视线就落在了给自己按腿的那双手上。
燕南之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过很粗糙,手指与掌腹处布满老茧,手背也是,有些干裂,看样子不像是世家贵族,这坚定了沈知安的想法,他的身份或许不是某位娇贵的公子哥。
于是沈知安将他的身份落在了仆从奴隶身上,不过很快他又否认了这样的想法,一个普通的仆从奴隶是不会识字的,或许是某位贵人身边的近侍......
沈知安想得入迷,看得专注,以至于燕南之抬头的时候正正迎上了他的视线。
燕南之问:“疼?”
沈知安回了神,他摇摇头:“不疼。”
“那是想要如厕?”
“不想。”
“那你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赖掉那两千两的帐.......”
"..........."
燕南之没想到他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竟是说出了这样一句玩笑话。
"是两千零二两。"
“这么大一笔银子了,零头也不给抹么。”
看这样,他现在的心情是好了几分了。
“...........”
燕南之配合他,十分豪迈的说:“可以,利息少二钱。”
闻言,沈知安语气却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说完伸手就去端一旁那凉着的药碗,当然,也只是端了一下,伤太重,他的手即便伤口愈合了,也依然不大有力气,端碗的时候抖得厉害。
所以燕南之看着他又将碗放下了。
沈知安这次很直接:“我的手没力气了。”
于是燕南之端起了碗递到他唇边,沈知安仰头,一饮而尽。
新开的药方看起来很苦,从他微蹙的眉间可以看出来。
燕南之递给他一包蜜饯:“寒冬漫漫,闲来无事,拿着磨磨牙打发时间。”
这几日,两人倒是难得的过得和谐了一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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