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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村舍中唯余风声轻拂窗纸。
唐僧侧卧于榻上,神情倦怠,呼吸绵长,渐渐沉入梦乡。
梦境如水,悄无声息地漫过记忆的堤岸,将他带回久远的前世。
那尚未堕入轮回,
尚为金蝉子的岁月。
彼时天光未明,西海之畔却已灯火如昼,夜市繁华,烟火缭绕。
金蝉子一袭素白长袍,衣袂随风轻扬,步履从容。
他身旁,弥月身着青衣,发间缀以银饰,眉目如画,笑意浅浅,似春风拂面,又似月下梨花。
二人并肩而行,穿梭于熙攘人群之中,耳边尽是叫卖声、笑语声,夹杂着海浪轻拍岸边的低语。
行至一处临海花灯铺前,弥月驻足不前。
她从摊前拾起一盏莲花灯,指尖轻抚灯面,神情温柔而虔诚。
她低声呢喃,声音如风过竹林,轻柔而深远:“愿来世再相逢。”
金蝉子立于她身旁,目光落在她侧脸之上,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未出口。
良久,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将那盏花灯一同放入海面。
灯影随波轻荡,映着皎洁月光,缓缓漂向远方,仿佛载着一段未竟的情缘,悄然远去。
弥月忽而回首,唇角轻扬,眸中似有星光流转。
那一笑,如春水初融,如夜露凝香,令金蝉子心头一震,似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心神俱颤。
他欲再唤她名,却觉眼前光影破碎,梦境如潮水退去,转瞬之间,已回到现实。
唐僧猛然睁眼,额角微汗,胸口起伏不定。
屋内寂静如初,唯有窗外月光洒落,清冷如水。
他怔怔望着帐顶,久久未能言语,仿佛那一抹青衣笑影,仍萦绕眼前,挥之不去。
夜雨如丝,细密如愁,悄然洒落在青石铺就的村道上,泛起淡淡水雾。
唐僧披衣起身,推开窗扉,冷风夹着湿润的夜气扑面而来,他怔怔望向村中广场,只见一盏孤灯在风雨中微微摇曳,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弥月立于广场中央,身披素衣,鬓发微湿,额前碎发贴着脸颊,却未有半分狼狈,反倒更添几分清冷与坚韧。
她跪坐于泥泞之中,手中一盏莲花灯尚未点燃,灯面上绘着祈福的符文,笔迹工整,似以心力绘就。
她低声颂念安魂祝愿,声音轻柔,却穿透雨幕,直入人心。
周围躺着数名孩童,面色青白,气息微弱,显然已染瘟疫多日。
弥月一一为他们点灯,将莲花灯置于他们身侧,指尖轻抚额头,似在以心力祈愿。
她的眼角湿润,泪水悄然滑落,混入雨水之中,无人察觉。
唐僧站在窗前,心绪翻涌,梦中那一幕竟与眼前重合,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夜西海之畔。
他记得她曾说:“愿来世再相逢。”
而今,她又在为他人祈福却未为自己求一丝庇佑。
他缓缓推开木门,步出屋外,脚下的青石被雨水浸得湿滑,他的脚步却坚定。
然而,行至檐下,他却停住了。
风中传来她低语的祝祷,仿佛穿越千年而来,直击他心中最柔软之处。
“阿弥陀佛…”他低声念诵佛号,声音却微微颤抖。
他欲再进一步,却觉心中翻涌,似有千般情愫交织,难以言表。他曾以为,这一世已斩断前尘,放下过往,可此刻,他才明白,有些情,不是不记得,而是太深,深到连梦中都不敢轻易触碰。
弥月似有所感,忽然抬头,望向檐下的方向。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却带着一丝了然与悲悯。
两人目光相触,刹那间,风停雨歇,天地仿佛只剩彼此。
唐僧心中一震,连忙低头,合十念诵:“南无阿弥陀佛。”
弥月却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一如当年西海之畔,温柔而深远。
她低头继续为最后一名孩童点灯,仿佛从未察觉那一瞬的凝望。
雨,又落。
唐僧立于檐下,望着她的背影渐渐隐入夜色之中,心中一片空明,却又似有千斤重压。
他终于明白,这一世,或许并非偶然重逢,而是因果轮回,未曾终结。
他缓缓闭上双眼,任雨水洒落肩头,低声道:“弥月…”
风起,灯灭,夜更深。
沈曜立于屋脊之上,衣袂翻飞,手中“剖心镜”映出唐僧心绪起伏之影。
镜中光影浮动,似有波澜自心口荡开,一圈圈扩散,直抵镜面边缘,映得镜光微颤,几欲破碎。
“佛心浮动六息…动念已逾临界。”镜中低语,如幽冥回响,带着某种无情的审判之意。
沈曜目光沉沉,眉宇间透出一丝迟疑。
他本奉命监察唐僧心性。
可如今,
他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唐僧本应清净无染,
可如今,竟为一女子心神动摇,连佛光都隐隐染上尘色。
风起,雨落,
天地如旧,人心已动。
他轻叹一声,将“剖心镜”收入袖中,低声呢喃:“若再动一次…便再无回头路。”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一道无形的命劫线悄然浮现。
金光如丝,原本纯净无瑕,如今却有几缕淡红悄然缠绕,自唐僧心口延展而出,直系向那广场中央的女子—弥月。
她的身影在雨中愈发清晰,仿佛自尘世中走出,又仿佛从未真正属于此世。
她为最后一名孩童点灯,指尖轻触其额,轻声念诵祝祷之词,声音低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愿汝魂安,愿汝身净,愿汝无病无苦,来世得见晴空。”
孩童气息微弱,却似听懂了她的祈愿,眼角微微颤动,似有泪滑落。
弥月缓缓起身,素衣已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显出她单薄的身形。她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你来了。”
檐下,唐僧立于雨中,未曾撑伞,也未披斗篷。
雨水顺着他的袈裟滑落,滴在青石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她。
弥月转过身,目光清澈如镜,映出他眼中的沉静与挣扎。
她缓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雨声中,仿佛踏在时光的缝隙里。
“你还记得那盏灯吗?”她轻声问。
唐僧目光微动,唇角动了动,却未言语。
弥月笑了,那笑容依旧如旧,温柔而深远,仿佛从未改变。
“那时,你问我,为何要为那些注定无法救赎的人点灯。我告诉你说,灯,不是为了照亮他们,而是为了照亮我自己。”
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朵未燃的莲花灯,灯面上符文闪烁,隐隐有微光流转。
“如今,我又为你点灯。”
唐僧怔住,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我…”他张口欲言,却觉喉间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吐不出。
弥月轻轻将灯放入他掌心,指尖微凉,触感却如烙印般清晰。
“你心中有佛,但你心中,也有人。”
她低声说道,“你若执意斩断,便是自欺。若执意执念,便是堕落。唯有…明心见性。”
唐僧握紧灯,掌心微微颤抖。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究竟是谁?”
弥月望着他,眼中似有万千情绪流转,却最终归于平静。
“我是你梦中不愿触碰的影,是你心中不愿承认的念,是你此生最不该遇见却又注定重逢的人。”
她顿了顿,转身,背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你若成佛,我便成空。你若入尘,我亦随行。”
唐僧站在原地,掌心的灯微微颤动,似有微光将燃。
他闭上眼,耳边风声、雨声、灯影婆娑,皆化作一声叹息。
“弥月…”
而天穹之上,那道命劫线已然彻底缠绕,金光与红丝交错,如织如网,织就一段不可逆的因果。
天镜之下,记录未止。
“佛心浮动七息…动念已深,尘缘难断。”
“命劫已动,因果已缠,红尘之门,自此开启。”
沈曜抬头望天,眼中复杂难明。
“这一劫,怕是绕不过去了。”
—
自那场旧伤痊愈之后,苏辞的性情仿佛悄然生变,眉眼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与媚意。
白日里,她依旧温婉可人,言笑晏晏,如春风拂面,不带一丝戾气;
可每当夜幕低垂、烛影摇红,她便悄然靠近沙僧,步伐轻盈如猫,似无意,却又步步为营。
她常在夜深人静时,端着一盏温酒步入帐中,酒香氤氲,映得她面若桃花。
她倚在案几旁轻声细语,话语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暗示,像是风中飘散的柳絮,看似轻柔,却直指人心。
起初,沙僧只当她是伤后性情变化,未曾多想,只以礼相待,不多言,不多看,亦不多听。
然而,苏辞并未因此退却,反倒愈发热切。
那一夜,月光如水,银辉洒满庭院,清冷中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暖意。
她悄然走近,身披薄纱,随风轻扬,宛如仙子,却藏着与生俱来的魅惑。
她靠近沙僧,眼中似有星河流转,唇角微扬,声音低柔如丝:“卷帘大将…若你愿助我,我定不负你…”
话音未落,她已贴近,气息缠绕,似火亦似雾。沙僧心中警铃大作,知她所言非比寻常,背后必有隐情。
他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盘膝端坐,闭目凝神,心念《般若心经》,一字一句如钟鸣于耳,斩断心中妄念。
苏辞见状,笑意未改,却在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如寒潭深处的冰刃,锋利而无声。
她缓缓起身,退步如风,悄然离去,仿佛从未靠近。
夜风拂过,烛火微晃,庭院重归寂静,唯有沙僧一人,静坐如山,心湖却已泛起涟漪。
夜色如墨,风声如诉,沙僧端坐于帐中,心神却已沉入梦境深处。
那梦来得猝不及防,如潮水般将他裹挟,卷入一场尘封已久的过往。
他置身于一片战火纷飞的荒野,烽烟滚滚,天地昏暗。
战鼓如雷,杀声震天,妖兵如潮水般涌来,刀光剑影交错,血染黄沙。
他身披金甲,手持降妖杖,目光如炬,却在敌阵之中,一眼望见了她——青篱。
她立于他身侧,素衣如雪,眉眼如画,却满是决然。
她不善武艺,却以一己之躯挡在他与敌将之间。
那一战,她本可退,却未退;
她本可逃,却未逃。她只是回眸一笑轻声道:“你若安好,我便无悔。”
话音未落,狐王现身,一掌击下,青篱应声倒地,鲜血飞溅,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沙僧的心。
她倒下时,眼中却无惧色,唯有温柔与不舍。
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庞,轻声问:“你记得我是谁吗?”
沙僧欲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欲伸手,却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魂魄在血泊中消散,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梦至此,戛然而止。
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衣襟,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方才那一幕仍在眼前。
他抬手抚额,指尖微颤,竟觉眼角湿润。
他,流泪了。
烛火微弱,映出他眉宇间的沉痛。
他缓缓起身,推帐而出,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他望向远方,那片荒野虽已不在眼前,可梦中的血与火,却如烙印般刻在心头。
“青篱…”他低语,声音沙哑,似从千年之前唤回一个早已远去的名字。
他原以为,那一战之后,她已彻底沉入记忆深处,再不复现。
可如今,她竟在梦中归来。
带着那句“你记得我是谁吗?”
如刀锋划破他多年筑起的心墙。
他闭上眼,心中浮现的却是苏辞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苏辞的靠近,绝非偶然。
她为何偏偏选在此时靠近?
她那一句“卷帘大将…若你愿助我,我定不负你…”
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算计与目的?
他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将他包围。
而苏辞,不过是那网中的一根丝,轻轻一牵,便牵动了他沉睡已久的过往。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望向苏辞所在的营帐方向。夜风拂动帐帘,月光如水,映出他眉宇间的冷峻与警惕。
他不再犹豫,缓步朝那方向走去,脚步轻而稳,如同踏在命运的边缘。
梦中旧影未散,现实的迷雾却已悄然升起。而他,已无路可退。
苏辞缓缓放下药匙,铜炉里腾起的白雾缭绕她眉眼,仿佛隔世的幻影。她抬眸,目光如水,却透出一丝沙僧从未见过的冷冽。
“你若不信,可取我心头血验之。”她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枯叶。
沙僧站在她面前,脚步未动,心却剧烈震颤。
他望着她那张与青篱极为相似的容颜,喉咙如被铁钳扼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来此,只为我神血?”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压抑着怒意与痛苦。
苏辞轻轻点头又缓缓摇头:“最初是。但后来…我开始怀疑。那梦中女子,她是谁?为何我一见你,便如宿世相逢?为何她死时,我竟也心如刀绞?”
沙僧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你见过她?”他低声问。
“不止一次。”苏辞道,“在梦里,在幻境中,在你沉睡的每一个夜晚。
她站在你身旁,却从未真正属于你。她为你死,却从未让你真正记住她。”
沙僧心口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
他猛然抓住苏辞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苏辞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丝怜悯,也有一丝悲凉。
“我是谁,已不重要。”
她缓缓道,“重要的是,你是否愿意面对?”
沙僧怔住,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
“什么?”他问。
苏辞缓缓闭上眼,似在回忆什么久远的往事。
“那一战,你记得多少?”
沙僧沉默片刻,缓缓道:“妖军压境,狐王来袭,青篱挡在我身前…她死了。”
“你只记得她死,却不记得她为何而死。”
苏辞睁开眼,目光如刀,“她不是为你而死,她是为我族而死。”
沙僧瞳孔一缩,猛地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什么意思?”
苏辞苦笑:“她本是九尾族中圣女,却因爱上你,背叛族规,私自下界。狐王震怒,亲自出手,她为护你,甘愿承受九尾封印之刑,魂飞魄散。”
沙僧怔住,耳边嗡嗡作响。
“不可能…”他喃喃道,“她从未提过这些…”
“她若说了,你还能安心活着吗?”
苏辞轻声问,“她宁愿你忘记她,也不愿你因她而负罪。”
沙僧的心仿佛被撕裂,记忆深处翻涌起无数模糊的画面。
青篱的笑,她的泪她在风中轻声唤他:“你记得我是谁吗?”
原来,那不是临终的疑问,
而是最后的祈求。
愿他忘却她,愿他活得好。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沙僧声音颤抖。
苏辞垂眸,良久才道:“因为我,是她最后一缕魂魄所化。”
空气仿佛凝固,连风都停了。
沙僧怔怔地看着她,脑海中轰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那场梦中,青篱倒下时,
魂魄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你…你是她的魂魄?”他声音沙哑几近破碎。
“是。”
苏辞点头,
“但也不全是。我承她之念而生,却也背负我族之命。狐王将我送来,是为借你神血破我族封印。可我…不愿再成为他人棋子。”
她抬起头,直视沙僧的眼睛:“我来,是想问你,若你早知她为我族而死,你会原谅她吗?你会原谅我吗?”
沙僧沉默了。
他想起那些年,他独自在流沙河中沉浮,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是谁。
如今真相揭开,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若恨我,便杀了我。”苏辞轻声道,“但若你还记得她,就请别让她的牺牲,成为我族继续沉沦的代价。”
沙僧望着她,久久未语。
夜风拂过,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乱了他的心。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我,如何破除封印?”
苏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归于平静。
“需你神血为引,配合九尾族圣火,方可解我族千年封印。”她顿了顿,又道,“但此法,需以命相搏。”
沙僧缓缓点头:“我愿一试。”
“你不怕死?”苏辞问。
“若能换她清白,换你自由,死有何惧?”
沙僧目光坚定,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荒野,回到了她倒下的那一刻。
苏辞看着他,眼中泛起泪光。
“你终究,还是那个他。”她低声喃喃。
沙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远方,夜色如墨,风声如诉,仿佛青篱的魂魄,
正悄然回响在风中。
“青篱…”他轻声唤道,声音温柔而坚定,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夜色更深,风声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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