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狗

　　虞祯以为，让傅知麟学狗叫要花费很长时间，但他没想到，没有一天，没有一个时辰，仅仅只是一句话，他便做到了。

　　他抬起跪在身前的她的脸，让她叫，她叫了，叫得很标准。

　　“吐舌头。”

　　她吐出舌头，甚至仰起头做好了让他亵玩的准备。

　　非常听话，是一条真正的狗。

　　手肘撑在石桌上，他撑着脸忽然有些无趣，无趣之外又有些烦躁。

　　“转两圈，抬起屁股。”

　　她也照做了，做得很好，是他满意的模样。

　　接下来，无论是什么命令，她都做得很完美，让他很满意，他忽然说不清先前那份烦躁源于何处，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满意，满意得过了头。

　　冷笑一声，他明白了，太完美也是一种反抗。

　　他要的是诚心，不是表演，他的狗一直在表演，无欲无求是表演，从容淡然是表演，完美更是一种表演。

　　傅知麟从虞祯忽然急促的呼吸中感知，他似乎有些心情不好。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抛却一切，习惯性去做一条狗会做的事。

　　可虞祯又把她扔到了柴房里，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将她丢进柴房。

　　“红鲤，让绿寅送信来，回报侧夫人的一举一动。”

　　虞祯想到了新的乐趣，他的狗不问侧夫人的事，他偏要告诉她，将侧夫人的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统统让她知道，他要告诉她，她的妹妹也是他的玩物。

　　特地等了近一个月，等到落叶泛黄，银杏满树，他的信来了，一封接着一封。

　　傅知麟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她没有锁到床上或是椅子上，而是又被塞回了铁笼，她猜，虞祯是想看她毒发求饶。

　　今夜，是他们的双生蛊毒性发作的日子，虞祯早早就取了她的血，压制他体内毒性，但她，她早上吃了米粥，晚间喝了米汤，今天松儿似乎心情不佳，给她的米少了很多。

　　安静趴在笼子里，她没有了等待的概念，没有人来，她便睡自己的，有人来，只要不是虞祯，她就不必作出什么回应。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她又睡着了，再醒来是被笼子晃醒的。

　　有人大力踢了一脚笼子。

　　她长长呼吸，缓缓坐起，用看不见的脸朝着外界试探询问。

　　“夫人，属下奉王爷之名带来了侧夫人的信。”

　　眉梢一挑，她动了动唇，但没有开口。

　　虞祯就坐在不远处，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默默盯着傅知麟的脸，她所有反应他都会尽收眼底，他要看看，听到最想念之人的消息，他的狗还会不会从容淡然。

　　红鲤继续道：“王爷给夫人两个选择，是听侧夫人的消息，还是王爷的血。”

　　一个，安她的心，一个，安她的身，她会怎么选呢？

　　“侧夫人的消息。”

　　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的选择没有让虞祯意外，他给出选择就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回答。

　　红鲤回头，他颔首，红鲤便拿出了信件，开始一一诵读。

　　“十二，侧夫人在院里摆了花，画了一下午的画，夜里便起了热，下唇干裂，嘴角也有一白泡......十六，侧夫人痊愈，拔了鹅毛做毽子，和三个丫鬟比踢毽子......十八，侧夫人今日穿了新衣，晚间在一道烧鸭上多夹了六筷子，被院中的管事嬷嬷喝止......二十二，侧夫人踢坏了毽子，有些失落，几个丫鬟为哄侧夫人高兴，说了管事嬷嬷的坏话，并与之一起画画......”

　　诸如此类，粗略到做了什么，细微到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说了什么样的话，虞祯都能知道，他就是要傅知麟知道，只要他想，他能让傅知靖也做一条狗，让她们姐妹两个共同摇尾乞怜。

　　他期待着傅知麟可能出现的惶恐、惊吓、悲哀甚至绝望，而后哭着问他究竟想怎样。

　　但他希望落空了，傅知麟笑了。

　　唇角微微扬起，眉眼舒展，她微垂着头，抿着唇，笑了，笑得内敛含蓄。

　　他的狗竟然像人一样笑了。

　　微微眯眼，这似乎是傅知麟入府以来，第一次笑。

　　手撑于下巴上，他歪着头，盯着她嘴角那一抹弧度，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突然钻入脑海。

　　她踩在万人尸体上，高举着兄长的头颅时，也在笑，他当时看得无比真切，她狂妄又得意地大笑，那笑意热烈到他以为他们要败了。

　　彼时军心不稳，他咬着牙，拖着兄长半副身躯回营，接过兄长的旗帜，重新凝聚军心。

　　还好，他坚持下来了，是西玄败了，是她败了。

　　两国相争，有输有赢，他们的胜败皆是立场，他失去的一切或许不能归因在具体一个人身上，但他没有别人可以怪罪，也没有别人可以报复，他只能报复在傅知麟身上。

　　不知为何，他盯着她的笑，深深皱起了眉，不自觉望向她的眉眼，这会她不皱眉了。

　　绿寅写得有详有略，不到两刻，信读完了，他挥了挥手，红鲤告退。

　　“听完了，阿厌该说什么？”

　　傅知麟顿了片刻，调整姿势，于笼内朝他的方向磕头：“贱奴谢主人。”

　　“选择了信，你便没了药血，今夜必毒发。”

　　他朝前俯身，戏谑问：“若是贱狗敢打扰本王睡觉，本王该怎么罚？”

　　“贱奴会尽力克制自己。”

　　她头垂得很低，他不知她的神情，也不打算给她什么选择，他想看看她如何做到克制。

　　剜肉断骨的疼痛如期而至。

　　傅知麟没有别的办法，她能做到的尽力，就是咬着自己的手臂，将呜咽悉数阻断在口中。

　　混杂着血的津液从唇边滑落，她整个身体都蜷缩在毯中，头死死埋在双臂间，隔着衣物，一口一口咬在手臂上，生生咬破自己的肌肤。

　　除了虞祯，府内任何人都不允许伤害她的肌肤，包括她自己，可她这会却坏了他的规矩。

　　她没想咬破自己，可疼痛来得剧烈，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撕成两半，她控制不住力道，控制不住自己的牙。

　　猛然掀开薄毯，细密的汗遍布全身，除了汗，就是血，血和红衣早已模糊了界限。

　　虞祯是在闻到腥气后才发觉不对，这会，傅知麟的嘴里几乎全是血，身下的软垫也染了血，灯火急转方向，浑身发抖被汗浸湿的人，低声呜咽，凄凄切切，像极了阴森可怖的鬼。

　　他很生气，他不允许他的狗伤害自己。

　　捏着她的下颌，用力从她牙间解救她自己的手臂，但她全身僵硬，轻轻一提就能提起她整个人，若非还在呜咽还在呼吸，真像是死了几天的人。

　　“你这贱狗，给我松口！”

　　他一拳打在她腹上，打得她又痛哼了一声，可依旧没有松口，他又捶了一拳，比上一拳更多了三分力。

　　她被打痛了，牙关松动一瞬，他立马解救出她的手臂，同时捏住她的脸不让她逃。

　　被疼痛折磨的躯体扭曲在一起，她的脸惨白如雪，而鲜红的嘴唇又妖艳似血，她的眉可能分不开了，汗珠滑落，双眉紧紧搅在一起，充当起痛苦的宣泄。

　　这么一闹，虞祯这夜是铁定睡不好了，他骂了她几句，而后将手指刺入她口中。

　　柔软的舌立马裹了上来讨好，他一愣，又骂了一句：“真是下贱。”

　　松开她的脸，她的牙关又开始不受控制，不知轻重，狠狠咬在了他指上。

　　肌肤破，药血入喉。

　　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傅知麟吮吸着他的血，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僵硬着的身体也慢慢软化。

　　胸口似颤抖般剧烈呼吸，她重新躺了下去，又开始像一个死人。

　　虞祯紧抿着唇，在她身上擦了擦手，他起身要去唤松儿来清理。

　　“呼......”

　　忽一顿，他回头，目光有一瞬的锐利。

　　“......放心......放心......”

　　蹲下，他解下红绸，傅知麟昏过去了，她嘴唇翕张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听不见更多话语，只有呼气声。

　　眼皮上的黑痣在微微抖动，她的眉依旧紧拧。

　　这回，傅知麟被丢进马厩了。

　　在被丢进来前，虞祯让红鲤当众打了她四十鞭，当做她咬伤自己的惩罚。

　　鞭子不粗，打在身上只有疼，偶尔被打出血痕来，但还好，打不死她。

　　嘴里被塞了铁具，红鲤打完后，松儿立马来擦了药膏，防止她身上留疤，这会身上满是药膏的黏糊，她难受得趴在干草上压根不想动。

　　打完她再将她丢进马厩，这也是虞祯的趣味，他会让府内所有下人来观赏她的狼狈。

　　扭头，她望着马厩外的阳光，沉沉眨眼。

　　今天也有太阳，虽然光线不强烈，但好歹她能看见。

　　用力撑起手臂，已经包扎好的咬伤因着她用力而再度渗血，她颤抖着，拖着沉重的身躯，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向阳光。

　　没有手掌，也没有力气，她只能撅起腰，用腿蹬着自己向前，向前，再向前。

　　铁链失去长度，脖子忽然被拽，脚掌失力她又重重砸向地面，她没法离开马厩，她够不到阳光。

　　伸出没有手掌的手，她用力向前，让铁箍够到光线。

　　差一点，只差一点。

　　虞祯表情很差，他难得来马厩想看一看他的狗，远远望去，他只能看见一双被锁在铁器中的手在用力朝外爬。

　　他的狗还不安分，还想往外逃。

　　冷下声，他对红鲤吩咐：“把铁链解了，本王要看看，她能爬到哪里去。”

　　铁链解开，她又继续她可笑的姿势，可笑地往外爬。

　　站在马厩外，他远远盯着傅知麟的脸，盯着她的眼神从挣扎变为欣喜，盯着她流了一地的津液狼狈又难看地将自己挪出马厩，然后瘫在了阳光下。

　　她不动了，她闭上了眼，松开了眉。

　　虞祯抬头，刺眼的光落入眼中让他不适。

　　他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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