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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魂夜
骇人尖叫仍在夜空中回荡。
栖霜没多想,立刻循着声源冲去。转过一间亭子时,却与匆匆赶来的春杏撞了个满怀。
“你方才去哪儿了?”栖霜视线在春杏惨白的脸上来回逡巡,“这侯府像个迷宫,我才刚回来,连醒春园都寻不着,偏生你又不见了踪影。”
“大......大小姐,方才灯笼熄了,奴婢去找蜡烛了......”
“蜡烛呢?”栖霜目光下移,望向她空着的双手。
春杏垂下头去,半天回不上话。
栖霜的视线落在她袖口沾染的粉末上,冷声道,“既如此,你先回去吧。前面出了事,我要去看看。”
“小姐不可!”春杏犹豫片刻,突然拽住栖霜衣袖,“老夫人最忌讳旁人擅入祠堂,尤其......尤其忌讳旁人知晓谢家先祖皆是落第书生的事......”
“我是谢家女,自然算不得旁人。”说罢,栖霜一把甩开她的手,大步进了祠堂的院门。
雪花被风卷着簌簌飘落,栖霜手里的灯笼不停摇曳,照出悬在祠堂廊下的一道白影。那影子离地三寸,飘飘荡荡,像极了悬梁自尽的人。
栖霜屏住呼吸走近,才发现那是一件被绳索吊起的素衣,衣摆处赫然用血写着“偿命”二字。
想起方才的遭遇,她连忙后退闭眼,可过了半晌也没任何事发生。
血里没混磷火?那这个在祠堂挂血衣的人,和方才的竟不是同一伙?
想到这里,栖霜忽然就笑了。敢情这侯府里的鬼,比活人还忙。
“有意思,”栖霜轻声道,暖黄光晕在她眼底跳动,“一个要烧我的眼睛,一个要我偿命。回侯府的第一夜,当真热闹得很。”
春杏还磨蹭在院门外,不肯进来,“大小姐,咱们还是...... ”
“庞嬷嬷?”栖霜对她的劝阻却置若罔闻,声音在空荡院落里格外清晰。
无人应答。
刚才还惊声尖叫的庞嬷嬷,此刻竟没了踪影。
春杏没了灯笼,再忍耐不住,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院子。待渐渐走近,看清了那件血衣,她的声音开始有了哭腔,“大小姐,咱们回去吧,明日还要......”
母亲究竟是否死于碧血引之毒,唯有再验尸身方能确认。
“明日母亲就要下葬了,我想再去同她说说话。”栖霜打断了她,径直推开祠堂的木门。门轴沉重,发出嘶哑声响,像是亡魂的叹息。
祠堂内,数百盏长明灯将灵位照得分明。最上方的几排灵位木质古旧,早已蒙尘,与下方侯爷父亲刷了金漆的新牌位形成了鲜明对比。
“果然,”栖霜轻声道,“谢家的荣华,就是从父亲这一代开始的。”
空气中陈年的香灰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细嗅之下,那气味正来自祠堂的最角落。
那里停放着一副毫无纹饰的杉木棺材,如它的主人一般,与这金雕玉砌的侯府格格不入。
“娘...... ”栖霜疾步上前,颤抖着抚上棺木,“女儿终于回来了...回到这个你曾生活过的地方...... ”
她余光瞥见春杏正紧张地在门口来回踱步,便刻意提高了声调,“你总说要女儿做知礼守节的大家闺秀......女儿如今......都听你的...... ”
这话说出口,她心头顿感一阵刺痛。娘亲生前最恨这些,常说规矩就是套在女子身上的枷锁。
她还记得十岁的某个雨夜,窗外雷声轰鸣,她蜷在母亲怀里,天真问道,“娘,什么叫海宁贞妇?隔壁小虎说他爹下葬之后,爷爷奶奶要他妈学海宁贞妇。”
母亲的手突然一顿,“那是个十九岁就守了寡的女子,为块贞节牌坊,剪了头发,毁了容貌,葬送了一生……那些贞洁烈妇的故事,都是男子蘸着女子的血写的谎话,专骗活人往死路上走。霜儿,你要记住,这世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活着的人心才是真的!”
“......父亲他老了很多......因为你......他心痛到突发眼疾......若你们能再相见该有多好...... ”栖霜嘴上还在絮叨着虚情假意,眼睛却不住往四处打量。
春杏仍在不安地挪动脚步,突然一阵阴风卷着香灰扑来,长明灯剧烈晃动,吓得她惊叫一声。
栖霜这边却忽然心头雪亮——今夜种种异状,血衣、鬼影、庞嬷嬷的尖叫,环环相扣将她引至此处。
若幕后之人是夫人,大可下毒暗杀,何必大费周章布这等鬼神之局?何况,她此刻还需要她活着,去替她宝贝女儿嫁给那个秦家纨绔。
可若幕后之人不是夫人……如今想来,这步步安排,倒像是有人刻意要她发现什么。
突然,栖霜的指尖在棺木边缘顿住。那里有几道新鲜的刮痕,几丝木屑还未来得及清理。
她心头猛地一跳,这棺盖分明刚被人动过。正愁找不到由头开棺验尸,这倒省了她的事。
“诶?这棺盖怎的松动了?”栖霜佯装惊诧,手指却已扣住棺盖缝隙,开始暗中发力,“母亲,恕我不孝,就让女儿再看你最后一眼吧!”
春杏前来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惨白月光自窗棂泻入,厚重的棺盖就如同戏台的帷幕般缓缓移动。烛火明暗间,两人的瞳仁里同时映出棺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棺内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是母亲全部的家当!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夹袄整齐叠放,数十本翻得卷边的书册静静躺着,那个装着秘盐的青瓷小罐亦端立其中。
这些便是母亲留下的全部。没有绫罗绸缎,没有金银珠玉,只有这些旧物,诉说着母亲的一生。
可本该安卧其中的人,却不知所踪!
母亲的尸身去哪了?到底是谁做的?
想到这里,栖霜气得浑身颤抖,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为何他们以明日将母亲下葬在侯府的理由,将她哄骗至此,却丝毫不在意逝者的尊严!
她骤然拔下发间木簪,掀开孝衣,毫不犹豫地刺向大腿。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鲜血裹着痛觉涌了出来,瞬间将她拉回现实,思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之前侯爷执意千里运棺回府,表面上是全与母亲恩爱一场的情分,实则必有所图。思及银面人之前所说,莫非侯爷此番费尽周折将她叫回,是真的意在拿到《九川盐脉图》?
至于如何逼她,左右不过是威逼和利诱罢了。
可威逼利诱不过是手段罢了,侯爷得到的未必会是真相。真正高明的猎人,笃信的只有人心的善变,从不会轻信猎物口中的任何一个字。
所以,那些随棺运回的遗物就成了真正的关键。
可若母亲真在其他地方也留了线索,被他们找到,那她这个替嫁的棋子便再无可利用之处。届时侯府只需随便找个丫鬟,冒充谢家血脉,而她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谢家血脉,只怕连具全尸都留不下。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抢占先机。而手中那张《九川盐脉图》,便成了她唯一的线索和指望。
银面人要它,侯爷也要它,这令她更加笃信那被勾画得密密麻麻的地图,是能要谢家满门性命的催命符,更是她在这吃人宅院里,唯一能反杀的血刃!
好在母亲棋高一着,用北境盐晶特制的药水所制的地图,遇水则隐,见火方显。即便此刻有人夺去翻看,也只会当作闺阁女儿伤春悲秋的闲笔。
可为何母亲的尸身会不翼而飞?
堂堂晋阳侯府,怎会连一具尸身都看不住?侯爷那般爱惜羽毛的人,断不会容许这样的纰漏。
除非,这根本是有人刻意为之。
到底是谁?侯爷?侯爷夫人?还是尚未露面的谢玉瑶?
她正苦思无果,祠堂的大门却骤然被重重关上。
春杏尖叫一声,扑到门边拼命推搡,却发现大门已被人落了锁,再也推不开了。
“别白费力气了,”栖霜冷眼看着春杏的徒劳挣扎,“怪我,别人做的局偏要往里撞。倒是可怜你,要被我连累了。”
——————————
夜色如墨,两道身影静立祠堂飞檐,仿佛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顾锁寒望着地面烧成灰烬的血衣,若有所思道,“方才我出手相救,她的神情似乎不是装的,是真没闻出枯骨霜的味道。”
“她当真不知枯骨霜加上磷粉会致盲?”身旁的年轻侍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岂不说明...... ”
“未必,”顾锁寒打断道,“苏照雪何等人物,若真留下什么,也定不会轻易示人。或许她只是还未参透其中玄机。”
夜风拂过,掀起他衣袂的一角,露出腰间的缉影卫令牌。那青焰缠月的纹饰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如同顾锁寒此刻冷峻的神情。
夜色中,一条火蛇突然自回廊处游弋而来,年轻侍卫定睛细看,才发现是近十人提的灯笼,在夜色中连成一片。
“大人,”他急急转身,“是老夫人的人,看方向,是直奔祠堂来的!”
似乎意识到刚才的大喊大叫不妥,那年轻侍卫又将声音压低,“咱们方才将计就计,学那用磷粉伏击谢栖霜的贼人,在祠堂门口也挂上件血衣。原只是想引谢栖霜过来,逼她找到暗室里藏着的东西。谁想到偏偏被老夫人身边的大红人庞嬷嬷给撞见了,好一通惨叫,这才惊动了老夫人。若是此番谢栖霜被抓到在祠堂里头,定是要被家法......”
“急什么,”顾锁寒声音似淬了冰,“那丫头初来乍到,当这侯府是能任她横冲直撞的市井街巷。不让她亲自量量这深渊几丈,怎懂得收敛锋芒?”
“可是大人!那老太太的人马都已到廊下了!若此时不放她们出来,就再无机会了!”年轻侍卫急得去掏锁钥,却被按下了手腕。
“若她连这关都过不去,”顾锁寒眼中寒意比夜风更冷,“又怎配做苏夫人的女儿?”
“可一共来了八个人!”年轻侍卫声音发紧,“老夫人亲自带着执刑嬷嬷,还抬了刑凳!”
顾锁寒负手而立,依旧不为所动。
祠堂外,一道雷霆般的怒喝刺破夜色——
“开锁!”老夫人的龙头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给我把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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