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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宫墙根下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一角湿漉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青砖。御花园里,几株性急的杏树已鼓出粉嫩的苞芽。
沈鸾澜裹着一件藕荷色镶毛边的春衫,手里攥着一卷书,脚步却有些飘忽地走在通往毓庆宫东侧小书房的石子路上。这条路她并不常走,心里揣着事,脚步便显得迟疑。
手里那卷《女论语》是昨日母妃新给的,让她抄录其中“慎言”一章。可她脑子里反复盘旋的,却是前天下午,在藏书阁最僻静的北窗下,那个狭小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她“偶遇”的一小包松仁茯苓糕。
糕点用素白的宣纸包着,叠得方正正,就放在她常坐的那个蒲团旁。纸包上没有任何标记,只透出淡淡清甜的香气和药材微苦的气息。茯苓糕健脾,松仁增香,甜度恰到好处,显然不是御膳房那种齁甜的制式点心。
她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自从那次“未曾”的回应之后,这种无声的、隐秘的馈赠,仿佛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间隔不定,地点随机,东西也不固定,有时是一小盒蜜渍樱桃,有时是几块造型别致的豌豆黄,每次都是她刚好有点馋,又不太敢放肆的时候出现。
次数不多,却每次都精准地挠在她心尖上。
也每次,都让她在独自享用那点微小的、带着罪恶感的甜蜜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二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攥紧了书卷,指尖有些发潮。今日去小书房,名义上是向二哥请教《灵飞经》里几个笔划的写法——那卷字帖他确实送来了,她也确实在练。但心底里,她鼓了许久的勇气,是想去说一句话。
一句关于“糖”的话。
终于走到小书房门前。这是一处相对独立的偏院,门前种着几丛翠竹,环境清幽,是沈瀛偶尔休憩或独自看书的地方,寻常宫人不得随意靠近。一个面生的、神情严肃的小内侍守在门口,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行礼:“九公主。”
“我来寻二哥……请教几个字。”沈鸾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小内侍有些为难:“殿下正在见客,是兵部的几位大人,恐一时不得空……”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沈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窄袖常服,腰间束着革带,未戴冠,只用一根乌木簪束发,显得比平日少了几分庄重,多了些利落。他脸上没什么疲惫之色,只是眼神比平日更沉静些,显然是刚结束一场耗费心神的谈话。
他身后跟着几位身着官服、神色恭敬的官员,正依次退出。
见到沈鸾澜,沈瀛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何事?”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事务刚毕的淡淡倦意,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份惯常的疏离似乎消散了些。
沈鸾澜的心跳漏了一拍,准备好的说辞在舌尖打了个转,差点忘了。她慌忙举起手中的书卷:“我……我来问问二哥,《灵飞经》里‘飞’字最后一笔的牵丝,总写不好……”
沈瀛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耳根和有些慌乱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侧身让开:“进来吧。”
他又对那几位躬身等候的官员略一点头,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便转身先走进了书房。
沈鸾澜赶紧跟了进去,小内侍机灵地掩上了门。
书房不大,陈设简朴。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书卷。临窗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摊着未收起的舆图和几本边关奏报,墨迹犹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沈鸾澜说不清的、类似于皮革和铁器的冷硬气息,与栖梧宫永远萦绕的暖香截然不同。
沈瀛走到书案后,并未坐下,只是随手将那份边关舆图卷起,放到一旁。他看向沈鸾澜,示意她近前。
沈鸾澜磨蹭着走过去,将《女论语》放在一旁,摊开自己带来的那页临摹纸,指尖点着那个写得有些歪扭的“飞”字,小声道:“这里……总是带不好。”
沈瀛俯身看了看。他靠得有些近,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笼罩下来。沈鸾澜甚至能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投下的一小片阴影。
他并未碰她的笔,只是伸手指了指字帖上原版的笔画走向,声音不高,却清晰:“腕要活,意先到。这一笔不是拖出来的,是送出去的。”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隔着一点距离,虚虚划过纸张,仿佛有无形的力道牵引。
沈鸾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笔划上。她悄悄抬眼,瞥见书案一角,放着一个极普通的青瓷碟子,碟子里还剩着两三块未用完的、已经有些干硬的云片糕。显然是他刚才议事时随意用的点心。
就是这个。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在沈瀛直起身、准备走开去给她拿另一本帖对照时,突然开口,声音细细的,却异常清晰:
“二哥哥……”
沈瀛脚步一顿,回眸看她。
沈鸾澜的脸颊火烧一般,垂下眼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裙摆上绣的缠枝莲花纹,声音更小了,却一字一字,说得极其认真:
“上次……你给我的糖……很甜。”
说完这句话,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耳朵里嗡嗡作响,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惊讶?否认?还是……不悦?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她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然后,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气息。
她忍不住,极快地抬了一下眼。
沈瀛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逆着窗外的天光,面容有些看不真切。但他似乎……并没有生气。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那么一刹那。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这近乎直白的“指控”。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很深,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又像是在确认她话里的含义。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书架,声音平稳地传来,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比平时……似乎轻快了一丝丝,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笃定:
“下次再给你带。”
沈鸾澜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释然、喜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心头的紧张与忐忑。
他承认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承认了那些糖是他给的。而且……他还说,下次再带。
这不是敷衍,不是客套,是一个清晰的、给予她的回应。
她站在原地,看着二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字帖,走回来,神色如常地开始讲解另一个字的写法,仿佛刚才那两句关于“糖”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沈鸾澜知道,不一样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墨香,竹叶的清气,还有一点点残留的、云片糕的甜腻气息,混合在一起。
她忽然觉得,这间有些冷硬、充满男子气息的书房,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畏怯了。
甚至,那淡淡墨香里,似乎也隐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遥远馈赠的甜。
那天离开小书房时,沈鸾澜脚步轻快了许多。她没有再得到任何具体的点心,却觉得心里被塞得满满的,比吃了最甜的蜜糖还要满足。
她没有回头,所以不曾看见,在她离开后,沈瀛独自站在书案前,垂眸看着那张她留下的、写着歪扭“飞”字的临摹纸,良久,伸出指尖,极轻地、极珍惜地,拂过那个稚嫩的墨迹。
然后,他将那张纸仔细折好,放进了书案最底层一个带锁的抽屉里。
抽屉里,已经躺着几张类似的、笔迹日益进步的习字,一小块褪色的樱草色衣料碎片,还有一张边缘磨损的、画着笑脸的稚拙小像。
窗外,春风渐暖,吹得竹叶飒飒作响,也吹散了最后一丝冬日的凛冽。
有些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看不见的泥土里,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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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喜欢这种隐晦的

茯苓糕是最近看到的

所以写的这个

正在考虑怎么把巧克力加进去

但貌似行不通

要不写枣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