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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门客令
宁玉沉声道:“你是谁?钥匙是偷来的?”
男孩吐字很费力,宁玉半天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定定看了宁玉许久,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这小子空有一身蛮力,宁玉被弄得生疼,想挣脱时却意识到对方在写名字。
——隼。
这人外貌深邃粗旷,会写汉字名字,勉强会说汉话,平时的待遇极差,但有机会拿到学馆内阁的钥匙。一个念头在宁玉心中缓缓成形,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荒诞,上京的官员们尸位素餐,竟然是这么对待质子的?
宁玉道:“你是哪里人?姓什么?”
他说:“契丹,养父姓晏。”
两年前,许胜从中原一战凯旋,同年,北方各国将质子送到上京。质子馆与学馆只隔了一条小道,称学馆外舍。此举表面上看对大周皇子和别族质子一视同仁,实则只是为了方便掌控。丞相手段狠戾,又提议让质子们在上京内认养父,去异姓,学汉字。
上一世中了探花后,宁玉跟着李羲言去过质子馆,当时舍内官员知道要讨好四爷,特地让人给质子们做了新衣服。宁玉看出那衣服偏大,明显不合身,便蹙眉说了两句,给一群小孩分了些吃的。
现在他才知道官员竟是这样克扣藏私、虐待质子的,而大周的内忧外患也早有预兆。
这名字有点耳熟,宁玉正琢磨着他是契丹哪位被丢出来的皇亲国戚,晏隼却催促道:“走。”
两人进门,晏隼话很少,只站在原地等着他。学馆偏殿书架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宁玉翻找了一阵,没发现暗格,便将目光投向了内阁。内阁通常上锁,只有大夫子才有钥匙。学馆和质子馆互通,宁玉立刻明白过来——钥匙多半是晏隼顺出来的。
咔嗒一声,内阁的门开了,宁玉抬头看去,只见无数卷轴、信件堆在木柜里。他的视线一一扫过柜角标注的字,最终锁定在最上层“谢觉”的名字上。
宁玉动作很轻地拉开柜门,又敲了敲最里面的墙。声音很空,他心下了然,四处按了按,片刻后,一道夹层自动推开,露出一只沉木盒子。他拿起木盒,缓缓打开。
盒子里没有诏书,也没有免死金牌,只是静静躺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光润透亮,触手生温,顶端的流云纹大气磅礴,底部的山水图雕刻细腻,末端挂着一截细细的朱红穗子。
宁玉:“……”
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去问老头是不是早就把东西调包了。思索一秒后,宁玉拿起玉佩,将木盒塞回原处:“走。”
内阁大门合上,宁玉看出晏隼心中所想:“钥匙不能给你,偷出来容易,还回去难。四王爷就在学馆,可以借他的手送回去。”
他转身想走,晏隼却一把拉住他:“玉。”
宁玉细长的眉拧了起来,晏隼又道:“来找我。”
到底还是个孩子,宁玉倾身,捋了一下对方的头,动作很轻,像极了嘉奖:“知道了,玉是我的,过段时间给你带块更好看的。”
谁知晏隼猛地向后一缩,像是没想到他会做出摸头的动作。宁玉一哂,收回手,把刀扔在他怀里:“去门口找冯灵芝,她会送你回去。顺路买点药,别再被打了。”
另一边,学馆大殿。
李羲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对面的祝茵则笑眼弯弯的,看上去心情很好。她把糕点挨个尝了一遍,递出一块:“四王爷不吃吗?味道很好,比宫里小厨房做的都好吃。”
见她拿着杏仁酥,李羲言目光一顿,移开视线:“不吃,你多吃点。”
祝茵好奇道:“阿藏,这是哪家的糕点?上京百年老字号我全尝过,都不是这个味道。”
阿藏赶紧道:“是谢公子去买的,待会儿我问问。”
听到这句话,李羲言沉声道:“他去这么久,到底——”
“——殿下久等了。”话音未落,宁玉大步迈入大殿,朝着李羲言行礼,又对祝茵微微颔首。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打断了李羲言不耐烦的质问。阿藏松了口气,却见宁玉一捋衣摆,就这么在自家王爷身边坐下了,位置还正对着祝茵。
阿藏瞪大双眼,宁玉却像个没事人般端起茶,轻抿一口:“好茶,明前龙井?”
他的五指修长,撇沫的动作优雅,李羲言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问:“嗯,去哪儿了?”
宁玉的表情滴水不漏:“街上有家凉饮卖得很好,本来想买几袋的,但队伍排得水泄不通,只好让灵芝先把糕点送回来了。”
他说这话时始终看着祝茵,后者脸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麻烦谢公子了,我喝茶就够了。”
那是自然,因为宁玉压根变不出什么凉饮。他似乎又想到什么,从里衣摸出一物:“在学馆的长廊捡到一把钥匙,殿下看看?”
不出他所料,李羲言看都没看:“阿藏收着。”
麻烦脱手,宁玉心情不错,就是怀里那块玉有些搁得慌。祝茵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好奇道:“谢公子怎么会来学馆?姐姐和我说的时候,我以为今天只有殿下和阿藏。”
李羲言道:“门客,来盯着我的。”
祝茵笑了,一旁侍女也捂着嘴,似是觉得李羲言说话很有意思,不但不像其他天潢贵胄一般目中无人,还被府里的门客骑到头上来。宁玉睨他一眼,心中冷笑,谁知李羲言拿了一块杏仁酥往他嘴里塞:“吃。”
为大周做牛做马多年,谢大人吃遍上京十二条街和宫中的所有糕点,唯独最钟情这家老铺子的味道。被塞了满嘴杏仁酥,宁玉也没空去呛李羲言,只能把东西吃完。
祝茵笑道:“我本来以为宫中的王爷们都是不苟言笑,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今天还不想来呢,没想到和殿下在一起好吃又好玩。”
她说话口无遮拦,侍女顿时变了脸色,宁玉咽下糕点,喝了口茶,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看来太后的婚没指错,既然如此,便选个良辰吉日成婚吧。”
此言一出,殿内五个人五幅心思,祝茵不懂成婚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李羲言为人尚可。李羲言捏着茶杯,眸色黑沉,阿藏则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家王爷不愿意成婚,宁玉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吃完糕点,祝茵带着侍女走了,李羲言放下茶杯,脸色不虞:“你就这么想让我和她在一起?”
然而这句“在一起”不过是李羲言的揣测罢了,不出两年,祝家便会摆脱苟延残喘的局面,祝茵也会提出和离。
宁玉脸上十分淡然:“殿下这是什么话?成婚对殿下和小姐来说利大于弊,更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太后指了婚,那殿下迟早有一天得结。哪怕臣今天拒绝了祝茵,明天也有王茵和赵茵,难道要臣替你娶了不成?”
此言不假,祝家日渐凋零,四王府不受重视,想在朝中站稳,成婚是最好的选择。殿内安静至极,李羲言缓步走近,微微低头看着宁玉。闻到他身上的沉木香后,宁玉轻轻皱起眉,像是难以忍受般侧过头去——余光中,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两人近在咫尺,只要李羲言愿意,随时能吻上宁玉。
过了很久,李羲言移开视线,道:“祝家依附太子,太子又存了招揽你的意思。如果我和祝茵顺利成婚,你就可以两边都不得罪,不落口舌地去东宫当太子少师了。”
二人什么时候这样打过机锋?阿藏满头冷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而宁玉神色不变,唇边甚至勾着懒懒笑意:“既然如此,殿下是希望我去东宫,还是不希望我去东宫呢?”
李羲言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是希望我和祝茵成婚,还是不希望我和她成婚呢?”
宁玉退后半步,悠然行礼:“宁玉早就说过,王爷有喜事,自然是普天同庆。”
长久的静。
李羲言盯着他看了半晌:“阿藏,把东西给他。”
阿藏松了口气,掏出一块木牌,郑重地递了过来。宁玉才发现牌子正是昨夜的门客令,从中秋宴到学馆,李羲言竟然一直贴身带着。
李羲言道:“你想去东宫,那就去,你想让我娶,那我就娶。我对祝茵没想法,也不会动她,收下门客令你就是我李羲言的人,就算做了太子少师也一样。”
门客令不是卖身契,拿了能怎样,不拿又能怎样?历史上少不了临阵倒戈的谋士,宁玉有时候完全不懂李羲言的偏执。但一块木牌换一桩婚事,无论如何,宁玉都不亏,哪怕东宫倒台,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正如上一世一样,宁玉接过木牌,执君臣礼,声音沉静:“愿为殿下效力。”
深秋的暖阳穿过繁复窗纹,斜斜洒在他跪着的背影上。他的指节白皙而修长,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的纹路,交握时会让人产生一种脆弱的错觉。但只有登基后的李羲言知道,这双手能提笔,能握刀,沾满了无数鲜血。这一刻,两世光阴交错,李羲言对他伸出手,将木牌系在他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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