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回到教室时，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刚响过。

　　许安把我护在身后穿过走廊，他校服后背那片深色痕迹在人群里格外扎眼，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目光，他却半步没停。我攥着他的衣角，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跳得像藏了只乱撞的兔子，既怕被人看穿，又藏着点隐秘的欢喜。

　　座位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是我特意选的——能轻易望见楼下那棵老银杏树，也能在抬头时，恰好撞见斜前方许安的背影。过去无数个课间，我都这样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看阳光把他的发梢染成浅金，看他转笔时手腕的弧度，把这些细碎的画面偷偷藏进日记里。

　　他替我拉开椅子时，后座的林小满探过头：“燕然你去哪了？班主任刚才查人……”话说到一半，目光扫过我红肿的眼睛和许安衬衫上的污渍，突然“哦”了一声，识趣地转了回去，只是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把脸埋进臂弯，耳朵却支棱着捕捉他的动静。他坐下时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翻开练习册，纸张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甚至能听见他用笔尖轻轻敲击桌面的节奏——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我在日记里记过无数次。

　　“这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指尖点着数学题里最难的那个步骤。我抬头时，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刚才湖边说了那么多狠话，这道题总该会做吧？”

　　他的睫毛很长，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投下一小片阴影。我忽然想起日记里写过的话：“许安的眼睛像盛着星光的湖，每次不小心对上，都想溺死在里面。”原来那些藏在纸页里的心事，他早就透过字里行间，看得一清二楚。

　　脸颊腾地烧起来，我慌忙低下头演算，笔尖却在草稿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偶尔在我卡住时，用笔杆轻轻敲敲我的手背，示意我看他写在旁边的提示。

　　放学铃响时，我正纠结着最后一个公式，他突然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来。扉页上画着一棵简单的银杏树，旁边有行小字：“2005.6.17，第一次在树下看见穿白裙子的你。”

　　我的呼吸猛地顿住。那是我写日记的同一天。原来在我偷偷仰望那束光的时候，光也在悄悄注视着我。

　　他收拾书包的动作很轻，“小点还在楼下等我们。”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妈今天炖了汤，要不要去尝尝？”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银杏树下时，他的手臂偶尔会碰到我的，像湖边那次试探性的触碰，带着小心翼翼的滚烫。路过宣传栏，看见他的名字排在年级第一的位置，旁边贴着他的照片，笑得干净又明亮。

　　“好多人喜欢你。”我盯着照片小声说，像在确认什么。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但我只想和你一起走这条路。”

　　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起我额前的碎发。远处传来小点欢快的叫声，我忽然想起日记里那些阴暗的念头，那些害怕失去的恐慌，在这一刻都变得轻飘飘的。原来暗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是两个藏着秘密的灵魂，在黑暗里互相辨认，彼此照亮。

　　“许安，”我鼓起勇气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我的日记本……能还给我了吗？”

　　他从书包里掏出来，蓝色的封面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他翻开某一页，指着我写的“想和你一起看遍每个夏天的银杏”，“我也是。”

　　晚霞染红了天空，我们牵着小点慢慢走着，影子在地上紧紧依偎。那些藏在日记里的秘密，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喜欢，终于在这个夏天，随着晚风轻轻舒展，像银杏叶一样，在阳光下露出最明亮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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