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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
过了龙抬头,天便慢慢转暖,王侯回到各自的封地,地方官员回到自己管辖的地方,朝堂上的官员肉眼可见的在减少,中央官员就忙了起来。
再过一个月便是万寿节,康朝历代帝王生辰素来隆重,现在的君主亦如此,今日上朝,除了任齐礼封职,便是在讨论此事。
一月有余,皇帝总算给了任齐礼一个正三品护军,统领禁军,禁军统领空悬数月如今总算定下。
周苗这一月不在舍人院,皇帝的许多决策他不甚清楚,但陛下将禁军令交给了任齐礼却是在周苗的意料之中——上一个倒霉的禁军统领被派到翠丘当知府以平定岭南异族叛乱,李姚死了,禁军内部你推我阻也选不出一个统领,曹怵倒是很想拿到禁军令,但不知为何拟召迟迟未下。
现今禁军无人管辖就如同一盘散沙,皇帝就算再忌惮任齐礼也该将禁军令给他。
至于帝王生辰,那必然是重中之重。
烨帝今年已然到了耳顺之年,理应大办,按照历朝惯例应是将大小公爵侯王召到京中,大办宴席一月,若是与先帝对齐,那便还要建祈福楼,上悬大钟,帝王登楼敲钟,降长寿福泽于天地。
那免不了礼工户三部的协作。
段又平时最烦户部那几位“老人”,第一次遇这事,今时定是不愿,昨日周苗第一天到舍人院时,知晓了此时便同段又说过,让段又在朝堂上能推即推,也可以用些讨巧的手段让礼部尚书帮他与户部的人交涉。
但以段又的处事,也不会再将此事推于他人。
烨帝刚将此事说完,定下了筹备此事的人选,段又便走到养心殿中央毫不犹疑的跪下道:“臣以为,陛下此事不妥。”
烨帝听段又如此说,眯起那双不算和善的眼睛:“朕可是让司天台算过,没听那边说有何不可,段又你对此事有何异议?”
段又仍跪着,字字铿锵:“臣以为,大兴土木,定要加收税务,正直春旱,民不聊生,税务过高恐成民治负担。 君主所为实为天意,然荀子有云:君舟民水,载舟覆舟,皆为民意。是以君主所为,盖皆因民所想、所认、所同。君主欲治其国、平天下,必先统民心而治之,如君王所想治以民意,使民皆难悦,此不哀哉?使君王所认加于民为,使民皆哀怨,其非幽哉?若君王所同赋于民生,使民生幽,岂得民意乎?故君获意于天,然无水之舟不行,民之所想、所认、所同皆为民意,民意胜天,君主获示之天应为百姓。 古之黄老无为而治,今之先帝与民同心,此皆为佳话。是以圣人无为、无图、无所治而得民心,因之出之于民;是以先帝同心、同意、同民行而治之,因先帝怜惜民翼。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始皇未衅民意,剥富财削贫力,二世而亡。今圣上大兴土木,又与始皇何异?”
段又就跪在周苗身边,周苗看见到段又说完后长松口气,挺直的背脊也有所松懈,低头看着地,等待帝王的赏罚。
年迈的帝王长舒口气,没有看段又,又叫了两个人:“段爱卿任爱卿将这位小段大人教的如此不阿,朕甚是欣慰啊。”
没等皇帝将话说完,就听“噗通”两声,向前看去,是段安与任佐卿二人跪在了地上。
段又听见声响,低垂的头倏地抬起,跪行,似是想扶起段安,又听威严的声音从高位传来:“段又,朕没让你动。”
烨帝虽是在与段又说话,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周苗,长叹口气:“周苗认为此事何解啊?”
周苗缓缓跪下,拱手道:“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周苗抬眼,看见帝王揉着眉心,口中便吐出解决方案:“段安、任佐卿两人,教子无方,各受廷杖二十,段又殿前失仪,但念其顾虑百姓,罚……礼部内与段又同级及之下者,今年每月俸禄下调半成,补国库之空虚,周卿所见如何?”
“臣以为,任大人与段又所为无多大关联,又年岁已大,廷杖二十实属重刑,任大人罪不至此。”周苗试探的说着,又听烨帝道:“那周卿认为任爱卿之罚该当如何?”
周苗将手举过头顶,头与手一同扣在地上,道:“臣愿替任大人领罚。”
“任爱卿,这也是你的好学生?”
烨帝说着话,周苗却感觉吞咽都受到了限制,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他也是在赌,赌帝王对他足够容忍、赌陛下认为他势薄力单。
事实告诉他——他赌对了。
任佐卿答复后,周苗听见那威严又苍老的声音道:“尊师重孝,这倒是个好学生,那周苗,就照你所说,拟召吧。”
“是。”周苗起身,退至大殿屏风后。
…
任齐礼不知道周苗为什么要替任佐卿领罚,但是他记住了段又。
退朝时,任齐礼扶着任佐卿,看见前面的段又扶着段安,段安嘴里不停地说着“臣子愚忠乃国之不幸”一类的话,任齐礼不用猜便知道这是再说周苗。
段又低着头听段安说话,过了良久才道:“父亲,此事与周兄无关,周兄更不是愚忠……”
尚书省与翰林院并不在同一侧,段家父子二人一同向尚书省走,剩下的任齐礼就没听了。
周苗不知道去哪里了,但任齐礼听任佐卿说,陛下此事做的不合规矩,周苗办的也不合规矩,臣子在朝堂犯错应是御史台那两位来判定此事的严重与否,不过帝王有心提拔周苗,说不定过些天陛下高兴了,周苗便不在中书省了,身份一翻,从五品一下跳到正三品当御史大夫也不是没可能。
…
养心殿内,年迈的帝王看着周苗写字,眼中透露出不一般的欣赏。
“周苗,你有如此玲珑之心,又有胆识,若是不姓周,朕也不是不可重用你啊。”年迈的帝王说着竟爱抚的摸了摸周苗的头,“朕五十岁时,筑南侯府举家进京恭贺,那时你也就十一二岁吧?”
周苗已经拟完诏书,戴上帽子,将未干的诏书递给烨帝,毕恭毕敬:“陛下说笑了,臣一介草民,怎能被扣上谋反这顶大帽子?”
烨帝没有接过诏书,而是看着那与自己故友有七分相似的脸,喃喃道:“你与你父亲长的真是愈发相似了。”
“陛下,诏书拟好了,还请陛下审查。”感受到烨帝一直看着自己的脸,周苗说着将头低的更低。
“刚才你在朝堂上那样驳朕的脸面,是在猜朕对你能容忍到什么程度吧?”周苗心头一震,一时失礼,未干的墨迹顺纸张流下、洇开,烨帝接过诏书,并没有看,将诏书放回桌案上,“只是朕有个疑惑,不知周卿可否为我解答啊?”
“臣领教。”
“周卿你说,若是那个叫周澜的孩子还活着,会不会恨朕啊?”帝王轻轻掐住周苗的下巴,将周苗的整张脸暴露在自己的眼前,锐利的观察着周苗,却见周苗没有惧怕之意,只是额角渗出些汗。
“臣以为,陛下所疑之事多余,陛下所做之事无可挑剔,周澜定是不会恨陛下的。”周苗眼神坚定,隔间安静许久,就听周苗又补充道,“再者,陛下不必为不可能发生之事忧心,周澜早已死了。”
周苗看见年迈的帝王在他眼前笑了,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松开了周苗:“就站这么一会周卿怎么还流汗了?你这副身体怎地还不如朕,今日莫去舍人院了,去天命宫,近日民间来了几个好大夫,现下正在天命宫给太后诊病,你也去瞧瞧。”
看烨帝愈走愈远,周苗深呼一口气,才拱手问道:“陛下,臣还未领罚。”
帝王身形一顿,转身看着周苗挺得笔直的身板,只觉有些好笑:“任佐卿就给你教会了死脑筋?”
“天子之言重于泰山,臣岂敢怠慢。”
周苗声音加重几分,只见烨帝转身道:“你和你爹、你三弟还真是像啊。既如此,那你便去领十则廷杖,再去天命宫罢。”
“周苗谢陛下洪泽恩宠。”
烨帝听见嗙的声音,回头看去,周苗行跪拜礼:“朕希望下次,周卿能同朕讲讲为何胞妹的名字与筑南侯府的十三小姐的小字那样相像。”
听到周实晞,周苗心中猛地一颤,霎时抬起头,看见的是穿着厚重朝服的帝王的背影。
周苗知道烨帝不会罚他,烨帝如今尚不可明确自己的身世,也不知将自己逼急了后会是什么后果,只敢用周氏的人或事来试探他,但如果周实晞落在了皇家的棋盘上,那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周苗就那样跪着看着帝王的背影逐渐消失,才扶着桌子踉跄的爬起来,从后门进了宫城。
宫城很大,周苗从未从大殿进入过,一时迷了方向,循着记忆找到了门,似是听见了周实晞的声音。
“公公说,太子殿下诏我入宫,便是在此处?”
那声音遥远缥缈,隐约能分辨出是在西边。
周苗忽的愣住。
他想到了周澜临去前所说的太子与任其乐的死,顿时浑身战栗。
“你是周苗?”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耳边传来,“父皇让我趁你还没真的去领罚,领你去我宫里,让宋大夫看诊。”
周苗回过神,再听哪还有周实晞的声音,而他身边所站女子身着一身紫色官服,约莫十七八岁,应该就是天命宫的主人林添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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