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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囊
孟清如最终还是没有赴约。
她在醉仙楼对面的咖啡馆坐了整整三个小时,看着沈墨兰从期待到失望,最后黯然离去的背影。桌上那张写着“永不相负”的纸条被揉皱又展开,最终和冷掉的咖啡一起被遗弃。
接下来的三天,孟清如把自己关在书房,翻阅所有与周家有关的商业文件。她需要证据,证明周家就是孟家危机的幕后黑手。只有这样,才能让父亲看清周世昌的真面目,才能……保护沈墨兰。
“小姐,您的信。”福伯轻轻敲门,递上一个素雅的信封,上面是娟秀的字迹——“清如亲启”。
孟清如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应该直接烧掉这封信,断绝一切联系,这才是对沈墨兰最好的保护。但手指有自己的意志,已经拆开了信封。
“清如:
三日未见,甚念。明日是你生辰,若得闲,午后三时可至老地方一叙?我有礼物相赠。
若不便,亦无妨。盼珍重。
墨兰”
信纸上有淡淡的桂花香,孟清如忍不住将它贴近鼻尖。明天确实是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忘了,父亲也只简单提了句“家里小聚”。沈墨兰是怎么知道的?
她翻开母亲的笔记本,果然在最后一页找到了答案——“清如生辰,煮长寿面,她最爱吃我做的浇头……”这是母亲去世前写的笔记。沈墨兰一定是读到了这里。
孟清如将信纸按在胸口,那里疼得厉害。她应该拒绝,应该彻底断了沈墨兰的念想。但生日这个理由太诱人,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吧。
第二天一早,孟家就忙碌起来。虽然孟老爷说只是“小聚”,但厨房准备的菜肴足够二十人享用。孟清如知道,这是为了招待周家父子——父亲显然已经默认了这门亲事。
“清如,周公子送你的礼物。”午饭前,孟老爷喜滋滋地捧来一个精致的锦盒。
盒子里是一串珍珠项链,颗颗圆润,价值不菲。孟清如只看了一眼就合上盖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胡闹!”孟老爷压低声音,“周家今天就是来定日子的,你给我识大体些!”
孟清如咬紧下唇。她昨晚找到了一个重要线索——华新纺织厂火灾前一周,周家突然增加了对保险公司的投资。这太过巧合,但要证明周家纵火,还需要更多证据。
“父亲,关于婚事,我想……”
“老爷,周老爷到了!”福伯匆匆进来通报。
午餐依旧是一场折磨。周世昌表现得彬彬有礼,不断给孟清如夹菜,言语间俨然以未婚夫自居。孟清如机械地应付着,眼睛不断瞟向墙上的挂钟——两点半了。
“清如最近气色不好,”周世昌突然说,“我在莫干山有栋别墅,环境清幽,很适合休养。不如……”
“多谢关心,我很好。”孟清如放下筷子,“抱歉,我约了朋友,得失陪了。”
在父亲发怒前,她已经起身离席。回到房间,她快速换上一件素雅的旗袍,将珍珠项链放回锦盒,然后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她原本准备送给沈墨兰的生日礼物,一支镶着翡翠的钢笔。
春风茶楼“听雨轩”内,沈墨兰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孟清如,她眼睛一亮:“你真的来了。”
“生日快乐。”沈墨兰递过一个绣着白梅的香囊,“我亲手绣的,可能不太精致……”
孟清如接过香囊,指尖轻抚那精致的绣工。香囊不过巴掌大小,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极为考究,白梅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幽香。
“很漂亮,谢谢。”孟清如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母亲的笔记里写的。”沈墨兰微笑着,“她还说你小时候最爱吃她做的长寿面,所以我……”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可能比不上你母亲的手艺。”
孟清如鼻子一酸。母亲去世后,再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更没有人会为她煮长寿面。父亲只会送一些昂贵的礼物,然后继续忙他的生意。
“你……打开香囊看看。”沈墨兰突然有些羞涩。
孟清如疑惑地解开香囊,里面除了一些干花,还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一首小诗:
“初见已惊鸿,再遇知心意。
不求朝朝暮,但愿两心同。”
字迹娟秀,显然是沈墨兰亲手所写。孟清如的手微微发抖,这首诗太直白了,几乎就是……告白。
“墨兰,我……”
“不用现在回答。”沈墨兰轻声说,“我知道你有婚约在身,也知道我们……不太可能。但我想让你知道,有人真心在乎你。”
孟清如握紧香囊,那首小诗仿佛烫手。她想告诉沈墨兰周世昌的威胁,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失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知道得越少,对沈墨兰越安全。
“我也有礼物给你。”她最终只是拿出那个小盒子,“希望你用得上。”
沈墨兰打开盒子,看到那支翡翠钢笔,眼睛顿时湿润了:“太贵重了……”
“比不上你的心意。”孟清如轻声说。
两人沉默地吃着长寿面,偶尔交换一个微笑。这一刻太过珍贵,谁都不愿打破。
“晚上有空吗?”沈墨兰突然问,“上海商会不是有慈善晚宴?我看报纸上说孟家会出席。”
孟清如皱眉:“你要去?”
“班主接了演出,唱堂会。”沈墨兰狡黠地眨眨眼,“我想,也许能见到你。”
孟清如的心猛地一跳。慈善晚宴周家肯定也会出席,如果周世昌看到沈墨兰……
“别去。”她脱口而出,“我是说……那种场合……”
“不适合戏子,是吗?”沈墨兰的笑容淡了些,“清如,我不以我的职业为耻。戏子怎么了?我们靠本事吃饭,不比那些靠祖荫的公子哥差。”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清如急忙解释,“只是……周世昌会在场,他……”
“他怎样?”沈墨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他……威胁你了?”
孟清如摇头,却无法直视沈墨兰的眼睛。沈墨兰突然握住她的手:“清如,告诉我实话。那些照片……他是不是用那些照片威胁你?”
“你怎么知道照片的事?”孟清如震惊地抬头。
“猜的。”沈墨兰冷笑一声,“那种人惯用的伎俩。他拍了我们在一起的照片,威胁要公开,是不是?”
孟清如默认了。沈墨兰握紧她的手:“别怕。我清清白白,不怕人说闲话。倒是他,一个男人用这种下作手段,才真该羞愧。”
“你不了解上流社会的规则。”孟清如苦笑,“他们不在乎手段,只在乎结果。如果照片公开,受损最大的是你——你的名声,你的事业……”
“那就让他公开好了。”沈墨兰昂起头,“大不了我回北平,或者去广州。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孟清如望着她倔强的侧脸,突然感到一阵羞愧。沈墨兰比她勇敢多了,敢于直面流言蜚语,敢于为爱抗争。而自己呢?只会躲躲藏藏,连承认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晚上我会去晚宴。”她突然说,“我们一起。”
沈墨兰惊讶地看着她:“你确定?”
“确定。”孟清如握紧香囊,“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沈墨兰轻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亮起来,“总比陌生人好。”
回到孟府已是傍晚。孟老爷见女儿回来,正要发火,孟清如却先开口:“父亲,今晚的慈善晚宴,我想带一位朋友一起去。”
“什么朋友?”孟老爷狐疑地问。
“沈墨兰。”孟清如直视父亲的眼睛,“就是醉仙楼那位您口中的'下九流'。”
孟老爷脸色大变:“你疯了?当着全上海名流的面,带个戏子出席?周家会怎么想?”
“我不在乎周家怎么想。”孟清如平静地说,“沈墨兰有才华,有修养,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多了。她是我朋友,我以她为荣。”
“你……你是不是和那个戏子……”孟老爷气得发抖,“孟清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会毁了孟家的声誉!”
“如果孟家的声誉要靠牺牲我的幸福来维持,那这声誉不要也罢。”孟清如转身回房换衣服,留下父亲呆立原地。
慈善晚宴在上海总商会大楼举行。孟清如穿着墨绿色旗袍,头发简单挽起,只在耳垂上戴着母亲留下的珍珠耳钉。她特意提前半小时到达,为的是等沈墨兰。
沈墨兰随戏班一起到来,穿着淡紫色旗袍,比平时登台时素雅许多。见到孟清如,她眼睛一亮:“你真的在等我。”
“我说过的。”孟清如轻声说,鼓起勇气挽住沈墨兰的手臂,“走吧。”
宴会厅金碧辉煌,衣香鬓影。两人一进门就引来无数目光——孟家大小姐挽着一个戏子,这在上流社会可是罕见的景象。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来,孟清如感到沈墨兰的手臂微微僵硬,但她没有松开。
“孟小姐!”周世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如刀,“没想到你真的带她来了。”
孟清如转身,周世昌一身白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身边站着几位商界要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沈墨兰。
“周公子。”孟清如冷淡地点头,“这位是沈墨兰小姐,我的朋友。”
“朋友?”周世昌冷笑,“孟小姐交朋友的品味真是……独特。”
沈墨兰面色不变:“周公子过奖了。比起那些背后耍手段的小人,我确实独特得多。”
周世昌脸色一沉:“沈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戏子就该在戏台上,而不是混在上流社会的宴会里。”
周围的宾客都停下交谈,看向这边。孟清如感到血液冲上头顶,她上前一步:“周世昌,请你道歉。”
“道歉?”周世昌提高声音,“我说错什么了?她不就是个供人取乐的戏子吗?孟小姐,你父亲知道你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吗?”
“我父亲知道,并且尊重我的选择。”孟清如声音清晰,确保周围每个人都能听见,“沈小姐是正经艺人,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赢得尊重。不像某些人,靠家族荫庇,背地里还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宴会厅一片哗然。
周世昌脸色铁青:“孟清如,你别后悔。”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曾经考虑过你的求婚。”孟清如拉起沈墨兰的手,“现在,请让开,我们要入席了。”
这段冲突很快传遍整个宴会。孟清如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光,但她挺直腰背,全程没有松开沈墨兰的手。
“你不必这样的。”沈墨兰低声说,“我可以先离开……”
“不。”孟清如握紧她的手,“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以你为荣。”
晚宴结束后,孟家的汽车刚驶离商会大楼,一辆黑色轿车就拦住了去路。孟老爷铁青着脸下车,径直走到女儿窗前。
“下车。”他声音冰冷,“立刻。”
孟清如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愤怒。她转向沈墨兰:“让老赵先送你回家。”
“不,我……”
“求你了。”孟清如低声说,“我会处理好的。”
沈墨兰担忧地看着她,最终点点头。孟清如下车,上了父亲的车。一路上,孟老爷一言不发,但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显示他正极力压制怒火。
回到孟府,刚进书房,孟老爷就爆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着全上海名流的面,为了一个戏子和周家撕破脸?你疯了?”
“父亲,周世昌派人跟踪我,偷拍照片威胁我……”
“那又怎样?”孟老爷怒吼,“商场如战场!重要的是结果!现在好了,周家撤资,银行催贷,华新要破产了!就因为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孟清如声音发抖。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孟老爷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你对那个戏子的态度……恶心!孟家怎么会出你这种女儿!”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孟清如心里。
她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所以,为了钱,您宁愿把我卖给周世昌那种人渣?”
“总比看着你走上邪路强!”孟老爷喘着粗气,“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明天去周家道歉,答应婚事;二,滚出孟家,永远别回来!”
孟清如站在满地碎瓷片中,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她慢慢取下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母亲的遗物——放在桌上。
“我选第二条。”她轻声说,“但我不会后悔。”
转身离开时,她听见父亲在身后咆哮:“出了这个门,你就不是我女儿!孟家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孟清如没有回头。她回到房间,只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母亲的笔记本和那个白梅香囊。经过书房时,她听见父亲在打电话:“对,立刻冻结大小姐的所有账户……”
走出孟公馆大门时,天空开始下雨。孟清如站在雨中,突然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摸出香囊,沈墨兰的小诗还在里面。
“不求朝朝暮,但愿两心同。”
雨越下越大,孟清如却笑了起来。
她终于自由了,自由地去爱,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招手叫了辆黄包车,她说出了一个地址——闸北,沈墨兰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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