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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蝉鸣与心跳频率
香樟树的叶子被连日的暴晒烤得发脆,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宁昭踩着满地碎绿往教学楼走,鞋底碾过叶片的声音,像在揉皱一张写满心事的草稿纸。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三天,公告栏前的“学习经验交流会”海报早已被覆盖,换成了鲜红的考场分布图,初三(8)班的考区框在三楼东侧,用加粗的黑笔标着——恰好和初二(9)班的考场隔着一道楼梯间。
这三天,校园里的蝉鸣像是被按了加速键,一声叠着一声往人耳朵里钻。宁昭把物理练习册翻到卷边,错题本上的红叉密得像片刺,可注意力总在翻页的间隙跑偏。她会想起沈竣舟在阶梯教室讲题时,袖口沾着的那点粉笔灰;想起他和李翘欣在开水房门口说话时,两人影子交叠的角度;甚至会想起自己画在草稿本上的、顶着足球脑袋的小人——那些本应被归为“烦躁”的碎片,此刻却像受潮的糖纸,黏在记忆里剥不掉。
沈竣舟趴在初三(8)班的课桌上,指尖转着的黑色水笔突然停在物理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上。笔尖戳着图里的斜面,他想起阶梯教室那天,那个九班女生蹲在操场跑道边的样子。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校服外套的后领沾着点草屑——明明是她先撞开自己跑掉的,此刻却莫名记起她发红的眼角。
“还在看这题?”老陈凑过来,“讲题那天你不是说这种题型闭着眼都能解?”
沈竣舟把笔扔回笔袋:“没,在想别的。”他往窗外瞥了眼,香樟树的影子晃在初二(9)班的窗台上,那个总是皱着眉的女生应该就在里面。他记得她的名字,宁昭,上次在公告栏前听周野葵喊过。
老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坏笑:“看九班呢?是不是在找那个总跟你对着干的小学妹?”
沈竣舟挑眉:“谁跟她对着干?”话虽如此,却想起她在阶梯教室外加快的脚步,想起她瞪自己时像只炸毛的猫——确实有点意思。
预备铃响时,李翘欣抱着练习册走进来。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扫过沈竣舟的课桌,她把本子往他面前一推:“这道力学综合题,我算到第三步就卡住了。”
沈竣舟拿过笔,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分析图。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有点乱——不是因为李翘欣离得近,而是突然想起那天在操场,宁昭撞开他时,发梢扫过手腕的触感,像根细弱的电流,到现在还没散去。
“这里,摩擦力方向搞反了。”他圈出错误的地方,声音有点闷,“跟你说过三次了,运动方向和摩擦力相反。”
李翘欣的脸颊微红:“知道了,沈老师。”她低头订正时,发梢垂在纸上,和他的手臂只隔着半厘米的距离。
沈竣舟的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走廊里。宁昭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过,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颗小小的痣——刚才画图时,他差点在摩擦力的箭头旁,无意识地画个相同的痣。
进考场的那天,天阴得厉害,像是憋着一场大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被围得水泄不通,宁昭被周野葵拽着往里挤,鼻尖蹭到前面人的校服后背,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这味道让她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踮起脚张望——沈竣舟就站在公告栏最前面,背对着人群,白T恤的领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锁骨。
周围全是攒动的人头,有人在喊“让让”,有人在核对考号,可宁昭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他身上。她看见他抬手挠了挠头发,指尖划过耳后的动作,和他讲题时转笔的弧度莫名相似;看见他侧过身跟旁边的男生说话,嘴角扬起的那点漫不经心,和证件照上的拽劲如出一辙。
“找到咱们考场了!”周野葵突然拽她的胳膊,“在二楼西侧,离楼梯超近!”
宁昭被拽得一个趔趄,踉跄着往外退时,后背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薄荷汽水的清爽涌过来,像夏日午后突然泼在脸上的冷水,激得她浑身一僵。
她猛地转身,撞进沈竣舟带着错愕的眼睛里。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粉笔灰——和上次在阶梯教室讲题时一样。宁昭感觉自己的呼吸突然卡壳,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想好的“对不起”卡在舌尖,最后只挤出个僵硬的低头。
“走路不看路?”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懒,尾音微微上扬。
宁昭没敢抬头,攥着练习册的手指泛白,快步从他身边挤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蹭到他的胳膊,布料下的体温透过校服渗过来,烫得她像被火烧。走出很远才敢回头,只看见他已经重新转向公告栏,背影被阴沉的天光拉得很长,像根没说出口的刺。
沈竣舟看着那个扎进人群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宁昭的发梢扫过脖颈时,带着点洗发水的栀子花香,和李翘欣常用的薰衣草味完全不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刚才被蹭到的地方似乎还留着点温度,像块发烫的硬币。
“看什么呢?”李翘欣拿着准考证走过来,“你的考场在三楼,跟我顺路。”
沈竣舟收回目光,把准考证塞进裤兜:“没什么。”他当然认识宁昭,九班那个总皱着眉的女生,物理小测常年第一,上次阶梯教室讲题,她明明在后排画自己的小人,还嘴硬说“无聊”。
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李翘欣的白色帆布鞋总在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运动鞋。她突然指着公告栏角落:“你看,足球选拔赛的名单贴出来了,7月15号集训。”
沈竣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红色的名单在阴沉的光线下有点刺眼。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知道了。”
“到时候我去送你?”李翘欣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竣舟没立刻回答。他想起刚才宁昭跑开的背影,想起她攥得发白的指节,突然觉得有点烦躁:“再说吧,说不定要下雨。”
考场里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风里卷着粉笔灰和汗水的味道。宁昭把准考证按在桌角,目光落在斜前方的空位上——那是三楼楼梯间的方向,沈竣舟的考场就在那里。她数着瓷砖缝里的灰,一遍又一遍,直到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来,金属眼镜链晃出的光点,突然让她想起李翘欣扶眼镜时的样子。
第一场考语文,最后一道作文题是“夏日记事”。宁昭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她想起阶梯教室外的香樟树,想起操场跑道上被踩扁的矿泉水瓶,想起沈竣舟讲题时扬起的嘴角——这些画面像被打乱的拼图,凑不成完整的形状,却每一块都带着他的影子。
沈竣舟坐在三楼考场的窗边,手里转着笔看作文题。“夏日记事”四个字在纸上显得格外清晰,他却想起上周在开水房,宁昭攥着书包带快步走过的样子,她的书包上挂着个足球挂件,和自己钥匙扣上的那个同款,只是颜色褪得厉害。
他在试卷上写下“操场”两个字,笔尖顿了顿,又划掉,换成“教室”。可写了没两句,脑子里又冒出她在阶梯教室画的小人:足球脑袋的笨蛋旁边,站着举戒尺的女生——原来他早就记住了。
中场休息时去厕所,走廊里挤满了人。宁昭被推搡着往前挪,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沈竣舟”。她的脚步像被钉住,明明知道该往前走,却控制不住地回头。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饮水机旁,正弯腰接水。白色校服的后领被汗水浸成半透明,露出一点脊椎的轮廓。李翘欣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包纸巾,等他直起身时递过去。他抬手接过的瞬间,两人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在空气里炸开。
宁昭猛地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震天响。走廊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掀起她的刘海,却吹不散脸上的热。她冲进厕所隔间,锁上门的瞬间,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得像破风箱——原来所谓的“生理性喜欢”,是连躲进隔间,都能闻到空气里残留的、属于他的味道。
沈竣舟把纸巾塞进口袋,看着李翘欣手里的矿泉水瓶:“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猜的。”李翘欣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你讲题的时候总爱喝水,一瓶矿泉水不够你喝的。”
沈竣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烦躁。他看着走廊里攒动的人头,目光像雷达般扫描——他想找到宁昭,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皱着眉,甚至想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看她会不会像只炸毛的猫,瞪自己一眼然后抢过去。
“下一场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据说很难。”李翘欣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沈竣舟把矿泉水瓶捏得变形:“不难。”
第二场考数学时,窗外开始飘起小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指在轻轻叩门。宁昭盯着最后一道大题的函数图像,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始终理不清思路。她想起沈竣舟讲题时说的“辅助线要找对称点”,鬼使神差地在图像上画了条对称轴——豁然开朗的瞬间,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像解开了道藏了很久的谜题。
沈竣舟提前半小时就答完了题。他趴在桌上看窗外的雨,雨点在玻璃上汇成小溪,模糊了楼下的香樟树。他知道宁昭在二楼考场,此刻说不定也在跟最后一道题较劲。他想象着她皱着眉咬笔头的样子,想象着她把草稿纸揉成一团的暴躁,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前排的监考老师突然咳嗽一声,他赶紧直起身,假装在检查试卷,耳朵却悄悄捕捉着楼下的动静——隐约听见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像有人急得站起来踱步,说不定就是她。
午休时去食堂,宁昭端着餐盘在人群里穿梭,目光像雷达般扫描。她看见沈竣舟坐在靠窗的位置,李翘欣坐在他对面,正把自己餐盘里的番茄夹给他。他皱着眉躲开,却在她坚持要放时,无奈地把碗递过去。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层透明的糖衣。
宁昭突然没了胃口,端着餐盘转身就走。餐盘边缘的番茄汁晃出来,滴在白色校服上,像朵突兀的血渍。她走到操场角落的长椅坐下,把番茄一个个挑出来扔进垃圾桶,动作用力得像在发泄,却没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原来看见他和别人亲近,是这种密密麻麻的疼。
沈竣舟看着李翘欣夹过来的番茄,突然觉得有点腻。他想起刚才在食堂门口,宁昭的白色校服一闪而过,她的书包上挂着个褪色的足球挂件,和自己钥匙扣上的那个同款。
“我去买瓶可乐。”他放下筷子站起来。
“我去吧。”李翘欣立刻跟着起身。
沈竣舟没拦她,目光却在人群里逡巡。食堂门口的香樟树下,宁昭正背对着他坐着,肩膀微微耸动,像在哭。他的脚步顿住,心里突然有点慌——她怎么又哭了?是数学题太难,还是……
李翘欣拿着可乐回来时,看见沈竣舟盯着窗外发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空荡荡的操场:“在想什么?”
沈竣舟收回目光,把可乐罐捏得“咔啦”响:“没什么,在想下午的物理考试。”
下午考物理时,宁昭的笔突然没水了。她翻遍了笔袋也没找到备用笔,急得额头冒汗。监考老师正低头看报纸,她咬咬牙,悄悄举手:“老师,我的笔没水了。”
老师头也没抬:“自己想办法,考场里不能借东西。”
宁昭的指尖冰凉,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鼻尖突然一酸。就在这时,窗外飞来一个纸团,“啪”地落在她的桌子上。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沈竣舟站在三楼的窗边,正对着她做口型:“接住。”
纸团里包着支黑色水笔,笔帽上有个熟悉的划痕——和她在超市看到的那支一模一样,和他讲题时用的那支也一样。宁昭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墨水在答题卡上洇出流畅的线条,像条奔涌的小溪。她偷偷抬头,三楼的窗户已经空了,只有风吹动的窗帘,像只挥动的手。
沈竣舟回到座位时,李翘欣疑惑地看着他:“你刚才去哪了?”
“去厕所。”他把空笔袋塞进书包,心跳还没平复。刚才看见宁昭急得红了眼眶,像只被雨淋湿的兔子,鬼使神差地就把笔扔了下去——要是被监考老师抓到,说不定会取消考试资格。
可他不后悔。甚至有点庆幸,那支笔刚好落在她桌上。
最后一场考英语时,雨彻底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考场镀上了层金色。宁昭盯着完形填空里的“meet”一词,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球场看见他的场景:他进球后扬起的下巴,李翘欣递水时的笑,还有自己手里那封被捏皱的薄荷绿信封——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写好了心动的注脚。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夕阳把走廊染成了橘红色。宁昭抱着书包往楼下跑,刚冲出教学楼,就看见沈竣舟站在屋檐下收伞。黑色的伞面被风吹得外翻,露出里面印着的足球图案,和他钥匙扣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似乎在等谁,频频往楼梯口看。宁昭的脚步顿住,晚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就在这时,李翘欣抱着试卷跑出来,沈竣舟下意识地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露在夕阳里。
宁昭站在夕阳里,看着那把倾斜的伞。阳光顺着伞骨往下淌,在两人脚边积成小小的光斑,倒映着模糊的影子。她突然想起很久前的雨天,自己也曾这样看着他为别人撑伞,那时只觉得烦躁,此刻心里却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胀。
她转身冲进人群,任凭晚风吹乱她的头发。书包里的物理错题本硌着后背,像块坚硬的提醒——提醒她刚才那支笔,提醒她解出最后一道题时的心跳,提醒她此刻胸腔里翻涌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沈竣舟把伞收起来时,目光在人群里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宁昭的白色校服在橘红色的光里格外显眼,书包带甩在身后,像条倔强的尾巴。他下意识地想喊住她,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走吧,去领答案核对一下?”李翘欣拉了拉他的胳膊。
沈竣舟收回目光,把伞扛在肩上:“不了,回家。”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又分开。沈竣舟踢着路边的石子,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少了点什么——或许是少了场痛快的雨,或许是少了句没说出口的“笔好用吗”,又或许,是少了那个总皱着眉的女生,回头瞪自己一眼。
香樟树的叶子还在往下掉,踩上去的声音,像在数着剩下的日子。离7月15号还有十二天,离再见到宁昭,或许只剩领成绩单那天了。沈竣舟摸了摸口袋里的空笔袋,突然有点期待那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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