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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叶与酸梅汤
牛肉面馆的白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雾,把街灯晕成一团团暖黄。林叙白盯着碗里浮着的辣椒油,忽然发现慕沉舟正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往这边拨,冷白的指节被蒸汽熏得泛着粉。
“你不吃?”林叙白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那道浅疤时,对方像被烫到般缩了缩。
“不爱吃。”慕沉舟低头喝了口汤,银框眼镜上蒙着层水汽,“太油。”
林叙白笑出声,瞥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演讲稿,边角被洗得发卷。自从演讲比赛结果公布后,这张纸就没离开过慕沉舟的视线——两人并列二等奖,奖金加起来够买四个篮球,叶知鸢抱着奖状在班里跳了三圈。
“其实你演讲时,尾音有点抖。”林叙白用筷子戳着碗里的溏心蛋,“在说‘青春’那个词的时候。”
慕沉舟的耳根“腾”地红了,忽然把桌上的醋瓶往他面前推:“你不是爱吃酸的?”
这话倒是没错。林叙白想起自己第一天带的保温杯里,泡的就是酸梅汤,被慕沉舟误喝时,对方皱着眉吐舌头的样子,像只被酸到的猫。他正要倒醋,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爸爸”两个字让指尖顿了顿。
“喂?”
“宝贝啊,爸明天就回去了。”林永刚的声音裹着机场的广播声,“给你带了特产,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桂花糕。”
林叙白望着窗外飘落的雨丝,忽然发现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知道了。”
“对了,”父亲的声音忽然压低,“罗老师说你跟同桌相处得很好?还一起拿了竞赛奖?”
慕沉舟正低头用纸巾擦眼镜,闻言动作一顿,镜片后的目光悄悄瞟过来。林叙白的喉结滚了滚:“嗯,他数学很好,经常帮我讲题。”
挂了电话,碗里的牛肉已经堆成了小山。慕沉舟把最后一片夹过来时,筷子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像触电般同时缩回手,白汽里浮着细碎的沉默。
“明天我爸来,”林叙白忽然开口,“他想请你吃个饭。”
慕沉舟的眼镜差点滑进汤里:“不用了。”
“他说要谢谢你照顾我。”林叙白故意拖长语调,看着对方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而且……他还想知道,是谁总帮我灌温水。”
慕沉舟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去结账。”
老板在收银台喊“一共五十六”的时候,林叙白看见慕沉舟从校服内袋里掏出个旧旧的帆布钱包,拉链上挂着颗褪色的星星挂件。付钱时掉出张折叠的纸,展开一看,居然是自己刚转来时那张被批注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错题旁,多了行新写的小字:“辅助线画错的地方,像你投篮时总偏左的弧度。”
“这你还留着?”林叙白把卷子递回去,指尖碰到对方颤抖的睫毛。
慕沉舟抢过卷子胡乱塞进钱包,转身时差点撞到门口的屏风,银框眼镜歪在鼻尖,露出左眼尾那道极浅的梨涡:“走了。”
夜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慕沉舟没带伞。林叙白把两人的书包顶在头上往前冲时,忽然感觉后背贴上片温热——慕沉舟的手掌正按在他校服外套的破洞上,那是篮球赛时被勾破的地方,至今没来得及补。
“别着凉。”少年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轻得像片羽毛。
第二天清晨,林叙白在校门口等到了父亲。林永刚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拎着个印着机场logo的纸袋,看见儿子身后的慕沉舟时,眼睛亮了亮:“这就是小慕吧?常听罗老师提起你。”
慕沉舟的手在背后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叔叔好。”
“快跟我来,”林永刚热情地拉着他往校外走,“我订了家不错的早茶店,咱们边吃边聊。”
林叙白跟在后面,发现慕沉舟的皮鞋上沾着新的泥点,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小石子不同,这次的泥渍里还混着片银杏叶——是从校门口那棵老树上掉的。
早茶店的虾饺冒着热气,林永刚把蒸笼往慕沉舟面前推:“多吃点,看你这孩子瘦的。”他忽然话锋一转,“听说你爸妈在外地工作?平时自己住学校?”
慕沉舟夹虾饺的筷子顿了顿:“嗯。”
“那多不方便,”林永刚拍着大腿,“以后周末去我们家,让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
林叙白差点被茶水呛到,瞥见慕沉舟的耳根红得像浸了血,赶紧打圆场:“爸,他周末要去图书馆。”
“图书馆哪有家里舒服,”父亲不依不饶,“再说你俩不是要一起准备高考吗?正好做个伴。”
慕沉舟忽然放下筷子,银框眼镜后的目光异常认真:“叔叔,我会照顾好林叙白的。”
这句话让喧闹的早茶店静了半秒。林叙白看着对方冷白的侧脸,忽然想起数学联赛颁奖那天,慕沉舟在台上说“感谢我的队友”时,台下叶知鸢吹的口哨,和此刻父亲眼里的笑意如出一辙。
送父亲去机场的路上,林永刚忽然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小慕这孩子,腕骨上是不是有道疤?”
林叙白的心猛地一沉:“您怎么知道?”
“上次去学校帮你拿东西,看见他在医务室换药。”父亲的声音轻下来,“校医说那是小时候被开水烫的,在孤儿院留下的。”
车窗外的梧桐叶哗哗作响,林叙白忽然想起慕沉舟总穿高领毛衣,想起他钱包里那张泛黄的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姐姐”,想起他说“忘了疼不疼”时,紧抿的嘴唇。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林叙白才发现慕沉舟不在教室。他抱着两人的竞赛笔记往图书馆跑,远远看见少年正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攥着片落叶,指尖反复摩挲着叶梗处的断口。
“怎么不去上自习?”林叙白把笔记往他怀里塞,“罗老师要讲最后一道大题。”
慕沉舟没接,只是把落叶递过来:“像不像我的疤?”
枯黄的银杏叶边缘蜷曲着,确实和那道浅疤很像。林叙白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把自己的保温杯塞过去——里面泡着新的酸梅汤,是早上特意从家里带来的。
“我爸都告诉我了。”林叙白的声音很轻,“孤儿院的事。”
慕沉舟的手指猛地收紧,保温杯差点掉在地上。他转身想走,却被林叙白拽住了校服后领,像拎着只炸毛的猫。
“小时候被烫到,肯定很疼吧。”林叙白盯着他泛红的眼角,“比篮球赛摔在地上还疼?”
少年的肩膀忽然开始发抖,银框眼镜滑到鼻尖也没去扶。林叙白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总冷着脸的班长,哭起来的时候睫毛会沾着泪珠,像落满了星星。
“疼。”慕沉舟的声音哽咽着,“那时候总偷喝锅炉房的热水,想快点长大……”
林叙白忽然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对方后颈的碎发。银杏叶在两人脚下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像首温柔的背景音。
“以后我帮你灌热水。”林叙白轻轻拍着他的背,“温的,不烫嘴。”
慕沉舟的哭声渐渐小了,只是肩膀还在抽噎。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林叙白手里,是枚用银杏叶脉络做的书签,上面用红笔写着“ambition”,末尾画着两个并肩的小人。
“演讲比赛的稿子,”慕沉舟的声音闷闷的,“最后一句没敢说出口的是……我的野心,是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图书馆的老吊扇还在吱呀转着,把桂花香卷进窗来。林叙白摊开竞赛笔记时,发现慕沉舟已经在最后一页画好了两张笑脸,左边的戴着黑框眼镜,右边的眼角有个梨涡,中间用箭头连着行小字:“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
“你怎么知道我想报这个?”林叙白的指尖划过那行字,纸面还留着钢笔尖的压痕。
慕沉舟正在背单词的笔尖一顿,墨水在“future”这个词上晕开个小墨点:“猜的。”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飘在两人交叠的笔记本上。林叙白忽然想起牛肉面馆的白汽,想起雨夜共顶的书包,想起影院里压在肩上的重量——原来有些答案,早在一次次并肩的时光里,写满了整个高三。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叶知鸢举着排名表冲进教室,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林叙白!慕沉舟!你们俩又并列第一!”
罗老师在讲台上转圈的样子,比上次更激动,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在风扇下跳着舞。他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两张日历,在十二月二十五号那天画了个圈:“圣诞晚会,你们俩合个节目?就演那个英语演讲比赛的稿子。”
圣诞夜的礼堂挤满了人。林叙白穿着新买的西装,领口别着和慕沉舟同款的星星胸针——是用对方钱包上那个褪色挂件复刻的。当说到“ambition”那个词时,他忽然转头看向慕沉舟,发现对方也正望着自己,银框眼镜后的丹凤眼亮得像落满了星光。
“我的野心,”两人的声音在掌声中重叠,“是和你一起走向未来。”
下台时,叶知鸢抱着相机追上来,闪光灯在眼前炸开的瞬间,林叙白忽然偏头,在慕沉舟的脸颊印下一个轻吻,像碰落了一片银杏叶。
少年的耳尖红得像团火,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十指紧扣的样子,像是要攥住整个冬天的温暖。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林叙白在整理错题本时,发现夹在里面的函数书签背面,多了行新刻的字:“我们的故事,像这道题的解法,只有彼此能懂。”
高考结束那天,两人在考场外的银杏树下拥抱。慕沉舟的校服外套肘部还是磨出了毛边,林叙白的保温杯上,小熊贴纸已经被摩挲得发旧。
“记得去领通知书。”林叙白帮他理了理歪掉的领带——是叶知鸢送的毕业礼物,藏青色的,和陈老师那条丝巾很像。
“嗯。”慕沉舟的指尖划过他衬衫领口的校徽,“在图书馆等你。”
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叙白忽然想起三个夏天前的那个清晨,自己站在新学校门口,还在为找不到九班而发愁。原来命运早就埋下伏笔,让那个戴银框眼镜的少年,成为了自己整个青春里,最温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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