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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叮当又相逢长途跋涉终归家
话说那崔琰,因着驿卒这么闹了一番后,已然没了困意。现下驿站人手都在邸店,他便带着姜维潜入驿站停尸房探究一番昨儿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么兴师动众的。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姜维在其中一人的鞋里找到一张纸条。他捏着鼻子,强忍住脚臭打开。“崔兄,快来看!”他压低声音唤崔琰。
崔琰嫌弃道:“别!你看完转述给我。”姜维闻言,便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结果越看眉毛皱得越紧,已然顾不得臭味了。
这纸条便是先前踱步那位禁军写下的遗言,他自觉将不久于人世,便在信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起初家里砸锅卖铁走关系,终于将他塞到龙武军行列。而后他闻鸡起舞,兢兢业业,终于混到禁军队正。他的上峰还搭上了邢縡,那便是搭上了朝中炙手可热的王鉷这条线。正是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岂料因为上峰卷入谋反案,他们被迫做了伪证,这才抛家舍业逃了出来。
只是一语成谶,一页纸便道尽他平凡的一生。
崔琰没时间同情他的遭遇,待了解情况后,拉上姜维,快马加鞭前往京城。
他早在蜀地的时候,就听说了王鉷的案子。那王鉷是李林甫在朝野中的铁杆盟友。此人曾为李林甫铲除了诸多政敌,在构陷韦坚、杨慎矜,打击东宫势力中功不可没。后又因为理财能力为圣上充盈了国库,深得圣上信任,权势盛极一时。
崔琰本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竟到了这等地步。这二人竟出逃长安,也不知道京城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二人一直不停歇行至子午道后,恰逢一处山泉。崔琰下马取出皮囊壶,欲装点泉水。
姜维亦下马,寻了个地方坐下,拿出干粮就开啃。他现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儿自清晨就开始赶路,肚子里已经开始打擂鼓了。
谁料叮当作响的泉眼处,俏生生站立一娘子正在取水。其故青褥裙,白罗衫子,翡绿披子。发梳双环垂髫髻,坠桃红发带。虽只见背影,但端的是俏皮娇憨。
崔琰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宛娘对他影响太甚,搁以往,他眼里都是山川和江湖,哪有什么小娘子入眼?现在居然连山野中的女子都要打量一番。
正待他暗恨之际,那俏娘子忽觉身后有人,转过头来。
这不是阿蛮还能是谁?二人皆吃惊。
崔琰心道,刚想到她,居然就碰到了。莫非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而阿蛮不知道他的心思百转,只是暗自悔道,早知道就不来取水了,在这居然都能碰到他。
崔琰为了掩饰心中所想,板着脸,强作镇静。“宛娘倒是神出鬼没。金牛道不辞而别,没想到邸店相遇。邸店不辞而别,没想到这里又相遇了。”
说完,他的嘴又补上一句:“端的是有缘。说到底,小爷我可是救过你一遭。”这话一出口,似嗔似怨的,又有挟恩图报之嫌,他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
宛娘倒是大方,见其面若冰块,又提出相救之恩,赶紧放下手里的水壶,郑重行礼。“昨儿实是谢过崔郎君。”
说话见,崔琰已近身,女孩的馨香扑面而来,他有些恍惚,随即脱口而出:“如何谢?”说完,他被自己的轻浮惊到了。
自己现下跟那些个调戏良家子的登徒浪子有何二样?
同时惊讶的还有宛娘。
想起最初相遇的时候,崔琰就在马背上强行贴上自己,而后在客栈又闯进她的房间差点看到她洗浴。一时间,崔琰的行侠仗义,出手相助的那点好感烟消云散了。
阿蛮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是个变态。
“那个……待到了长安,我定会登门拜谢。我水打好了,你自便?”说完,也不管崔琰是何反应,急匆匆扣上帏帽,抱着水壶正要离去。
崔琰心道坏了,她定是恼了自己。但这张死嘴,比脑子快多了。他怕再张口又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话,便不再多言,只从袖袋里掏出金创药。“且慢!”说完,便不发一言递给她。之前在客栈,他见到她伤口渗血,也不知道恢复得咋样了。
阿蛮接过药,再次谢过后,急匆匆离去。
崔琰见自己这等莽撞,也是气恼万分。往日不觉得自己有纨绔之色,今儿倒让自己,也让宛娘见识到了这一面。以后可怎么面对她啊。
这个插曲后,崔琰和姜维继续快马加鞭,没想到又碰巧遇上了停在路边的柳三一行人。此刻正在路边搬运东西。
“柳兄,可是遇到什么难事?”崔琰拉住缰绳,马儿停下了脚步。
柳三回过头来,欣喜道:“就是半道坏了个车。我们挪挪挤挤也是能走的。崔郎君、姜郎君。此前在金牛邸店,寻你二人不着。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们。”
说完,他将手里的绳子扔给了伙计,随后在包里翻了一圈,拿出两扎蜀笺递给他二人。“之前在邸店,真是谢过崔郎君了。不然我们这行人今天能不能出驿站都不知道。”
姜维接过纸,连忙换掉手里粗糙的草纸:“柳兄好手段!这纸我找了好久。百花潭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成的浣花溪蜀笺,可真是极品。”
崔琰和姜维谢过柳三后,便搭把手帮着一起搬。别看这两位郎君细皮嫩肉的,干起活来却不输那些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
柳三对崔琰二人的赞赏又多一分。便邀着崔姜二人同行回长安,二人欣然应允。
正待众人整装待发之际,车厢里传来一阵叹息声。
“叫你坐着就行,非得去打水。现在伤口又渗血了吧。”月娘又嗔又心疼。
阿蛮笑笑:“无妨,小伤。我得蒙你们相救,若事事要人伺候,不做点事的话,我心里不踏实。”
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变故,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申时左右到达了长安。
夕阳下,晚霞映照在河面上,撒着金黄色的粼粼波光。列位看官继续看去,城外河道上那是舳舻相衔,千里不绝。那些个漕运船只,首尾桅杆相连接,绵延千里。船上物资品类繁多,江东粮食、江南丝绸、蜀地锦缎、岭南珍宝茶叶、景德瓷器等物资,叠于船上超一丈高,如云帆遮天蔽日。船上、岸上,数千船员纤夫争相奔走,很是忙碌。一时间,船只停泊声,人们的喊叫声,充斥于耳,一派繁盛热闹之景。
阿蛮惊叹,原这就是八水绕长安的现实展现。漕运不仅是唐朝关中人口增长、城市繁茂的重要原因,也是长安城内皇室、官员、军队和市民的主要口粮来源。不仅如此,边疆的军粮,官用物资也从此处而来。果然有水就有人。
马队从城西金光门进城。因为临近暮鼓时分,一时间城门口汇集了大量进出城的人。
阿蛮没有过所,虽然上次在金牛客栈侥幸逃过,但这次进城,排查只会更细,怕是不好糊弄过去。
柳三便让阿蛮藏在货物箱里侧,逃过城门口的身份查验。阿蛮身量小,蜷缩在箱子里,再盖上些被子衣物,倒也看不出来。
哒哒的马蹄声,伴着吱吱的车辙声很是催眠。不多时,阿蛮伴着这些声音在黑暗中睡着了。
进城倒是顺畅,守城的小兵检查过所后,就放行了。一行人进城后找了个角落停好车。
柳三打开货箱,见阿蛮还在熟睡。“宛娘子,醒醒,到长安了。”柳三轻轻摇了摇货箱。
阿蛮这才惊醒。许是累极,阿蛮这一觉睡得极好。她爬出货箱的时候还没恢复意识。
崔琰见她那迷糊样,心里不觉又溢出一份欢喜,嘴角不自觉上扬。
姜维看看他,又看看阿蛮。眼睛一转,有所了悟。他笑着道:“这一路走来,看来宛娘最喜睡货箱。”
小淮哥儿听闻,连连拍手,天真道:“阿娘,我也要睡货箱。”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阿蛮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自己来到了唐朝,准备进长安,因为没有过所,才躲进货箱睡了一觉。
这会儿怕是在城里了。
她一下子有些失望,一路上她无数次幻想,醒来后就能恢复正常回到家里了。她呆呆地喃喃:“到长安了吗?”
月娘温柔得看着她,回道:“到了。等会儿宛娘还是随我一同归家吧。你初入长安,也没个相熟的人照应。”
阿蛮点点头,感激不尽。
她原本打算到了长安先找到大雁塔,借住慈恩寺,再作打算。但经过金牛驿刺杀一事,她发现没有过所,在长安那是寸步难行。万一遇到查证被抓,然后被押入大牢,笞刑伺候……
她不敢往下想。月娘肯收留她,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真真是遇到好人了。
崔琰见太阳快要西落,与柳三等人互留地址后,便与姜维同众人辞行。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阿蛮和淮哥儿一同凑着个脑袋,好奇地望着窗外的一切。
原这就是长安。临近宵禁时分,人们手拎货物或独行,或并行,或牵驴,或骑马,皆神色匆匆,归心似箭。而各条街道上的随处可见的金吾卫陆续集合,准备宵禁巡逻。
这跨越千年的风,吹在她脸上,很是舒服。她感觉这里是那么的陌生而又亲切。
马车穿过一个又一个坊市,终于到了怀远坊,过西侧坊门而入,约一刻钟便到了齐录事赁的宅子前。
齐录事此刻已等候多时。一瞅见柳三的马车,便大跨步上前,行礼。“辛苦柳三弟了。”他感激道。
柳三翻身下马,拍了拍他的肩:“不兴这些虚礼。夫人全须全尾给你接过来了。快去团聚吧。”说完,同福伯一起往宅子里搬运货物。
齐录事笑着疾步来到马车前,拉开车帘,向里探去,却看见日思夜想的月娘,正满含笑意地望着他。
他不由心下一软,柔声道:”月娘,到家了。”他夫妻二人足有三年未见。齐大郎天宝八载入京赶考,后高中留京,担任太府录事一职。三年不曾归蜀,夫妻二人家书万封以寄相思。
长安房贵,齐录事省吃俭用,待存够了积蓄,他便立即租下这座宅院,立马将月娘母子二人接了过来,一家人团聚。
月娘羞涩地点点头,提裙下车。齐录事赶紧伸手扶着她,随后阿蛮带着淮哥儿也下了车。月娘牵着淮哥儿,把他推给齐录事。
淮哥儿年少,不常见到父亲,是以对齐录事不太熟悉。初时有些害怕,躲在月娘身后。但又想起阿娘的教导,探出小脑袋,怯怯地喊了一声,“阿爷!”
齐录事大笑着俯身抱起他。“臭小子,长这么大了。”月娘附声笑:,“小孩个子长得快,一年一变化。”
接着月娘拉着阿蛮,介绍道:“我在金牛道偶遇了这小娘子。可怜见的,家里遭灾,又与父母走散了,又遇到老虎偷袭,好在虎口脱险。现下孤身一人。我便擅作主张把她带回家。”
齐录事只瞧了一眼阿蛮,便笑着说:“夫人决定便是。回头我托人回成都打听打听,没准马上就能有消息。”
这一家子的好人啊!阿蛮心虚地道了谢,便随月娘先行回到院里。
这宅子是座简小精悍的二进宅院。进门就是影壁,影壁旁边便是前院,仅三间侧座房。福伯住一间,李嬷嬷和小桃住一间,空一间储物。内大门进去便是天井,正对着正房,正房右侧乃齐氏夫妇的起居室,左侧为书房。右厢房一间,淮哥儿住里面。左厢房一间,阿蛮暂住。房子不大,但足够一家人居住活动了。
齐录事待货物搬运结束,结了尾款给柳三,并邀他喝口茶再走。 “无妨,就几个街道的距离,还未敲鼓,能赶回去。大家伙出来这么久了,现下恨不得立刻归家。我家那臭小子定在等着我了。”柳三谢道。
齐录事笑着点头再次谢过,见他们走远了才进院落锁。
不多时,暮鼓响起,全城开始宵禁。
柳三等人离开赵宅后,死命往行社赶去。好在空驶的马车速度快了很多,终于在鼓声响起坊门关闭之前进了怀德坊。
大伙到了标行,安顿好马匹车辆后,便各自归家了。因着大伙儿都住在怀德坊内,街坊邻居的,宵禁倒是没什么影响。
四哥儿听到店铺里的动静,立刻跑到前院来,看到柳三兴奋地冲上前去:“阿兄!你终于回来啦!”
柳三高兴地抱起四哥儿:“哎哟,变沉了!我走后有没有听夫子的话,有没有好好温习功课?”
四哥儿赶紧邀功:“有的有的,阿兄!走,快进屋,阿娘怕你回来肚子饿,锅里还给你温着饭呢!”柳三抱着四哥儿入了后院。
厨房里柳夫人正在热饭,柳三将四哥儿放下后,自然落在灶膛前,帮着投柴烧火。
母子俩三月未见,柳夫人一边翻着锅铲,一边心疼道:“今儿咱打打牙祭。你一天天风餐露宿的,人都瘦了一圈。”
“阿娘,儿身子壮着呢!”柳三嘿嘿笑道。那浓密的胡须跟着也跳动起来,很是扎眼。
“明儿休息好了,快些将你那些个胡子刮掉。年纪轻轻的,一副老相。你说说,谁家姑娘愿意?”
柳三摸摸自己的胡子,转头。“四哥儿,阿兄胡子不好看么?”
四哥儿使劲摇摇头,“绝美!夫子讲了,那些个英雄,都是长须美髯公。阿兄是大英雄,理应如此!”
柳夫人见小儿子拆台,拿着锅铲,作势要敲他的头。四哥儿赶紧投入柳三怀抱。柳三只觉心中一阵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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