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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的够深》
无脸?同样的毁容手法?
朱懿安的目光锐利地钉在台上女尸那片空洞血肉模糊的“脸”上。这破坏的手法虽然惨烈粗暴,但仅仅是为了毁尸灭迹?似乎又有些……用力过猛且目的不明?
他戴上特制的轻薄鱼皮手套,无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血肉模糊的触感,缓缓伸出手指,极其仔细地、一寸寸地在那被毁坏殆尽的“面部”区域轻轻触碰、摩挲、按压,仿佛在鉴定一件稀世古物,眼中没有丝毫面对血肉的惧色,只有全神贯注的探查。这份镇定和对异常细节的偏执敏锐,仿佛自乾清宫那顿鞭刑后,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突然!
他的指尖在一处血肉与破皮相连接的边缘位置,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不可察的凸起!极其细微!如果不如此近距离地亲手摸索,仅仅依靠目视或粗糙的仵作工具,根本不可能发现!
朱懿安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他立刻收手,凑近那个位置仔细观察。虽然血肉模糊,但在灯光侧照下,他锐利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一小段颜色略深、几乎与周围血肉融为一体的细小线头!它并非缝合尸体的粗线,更像是……某种极其精致织物被撕裂后残留的痕迹!
一个大胆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朱懿安猛地直起身,指着那处地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寒意:“来人!用最精细的镊子和剪刀,小心地给我把这片区域清理干净!仔细拆解这残留的线头!看看下面……到底藏了什么?! 这或许……根本就不是她的‘脸’!” 最后一句话,如同冰锥,刺穿了殓房的死寂。
仵作应了声“喏”,用小巧锋利的解腕刀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乎与皮肉融为一体的细线挑断、剥离。随着覆盖物被揭开,一张女子的脸显露出来——虽因长期佩戴面具,五官被挤压得有些变形,但依旧能看出原本姣好的轮廓。只是此刻在火把跳跃的光影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朱懿安凝视着这张陌生的脸,眉头紧锁,对侍立一旁的白鹤下令:“速查近三个月各府县上报的失踪女子卷宗!还有,立刻带人封了‘百花园’,园内所有人等,无论主仆,一律拘押候审,待本官亲自问话!”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另一具尸体,“把那一具脸上的‘画皮’,也拆开验看!”
仵作依言操作,然而这具尸体在水中浸泡过久,加上面具密不透风,内里早已腐败不堪。拆开面具后,露出的五官扭曲溃烂,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主子!百花园被五殿下的刑部人马给围了!园里传来紧急琵琶暗号!”惜春急匆匆进来,脸色发白,显然知道百花园对她们布置的重要性,“里头还有我们好几个重要线人和账房先生……”
徐酬月正专注地翻阅着惜春刚刚送来的百花园近年账目及关联的徐家部分漕运粮食支取记录。闻言,她指尖一顿,目光却未离账册:“知道了。”
“主子!您不着急吗?人被刑部带走,万一审问出什么来……”惜春急得跺脚。
徐酬月这才抬起头,眼神异常冷静:“惜春,慌什么?刑部查案,正当名分,我此刻冲去,以什么身份阻止?未婚妻?可笑!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更引人疑窦,坐实了百花园与我有关。”她拿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神态沉稳,“他要查百花园,说明案子已经指向那里。现在去捞人,只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
她目光重新落回账本上某一页异常数字的记载,指尖点了点:“这些线索,难道不比几个暴露的探子更有价值?我要看的,正是这些藏在水面下的鱼。刑部审讯或许能敲开口子,但真正能动摇根基的证据,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银钱往来里。”她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笃定,“等他把水搅得更浑些,也许……反而是我跟他谈交易的好时机。查吧,让他查,我倒要看看,这案子背后藏着谁的魑魅魍魉!”
惜春看着自家小姐沉静如水的侧颜,满腹的话终究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窗外,那诡异的“枇杷”声早已消失,只余下运河上夜风呜咽,以及账册翻动时,纸张发出的沙沙轻响,在这深宅大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希望真能如小姐所愿吧。
朱懿安听着白鹤的禀报,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花梨木案几。
白鹤:“回大人,第一名死者的身份已查明。是通州张家湾一普通农户的女儿,三个月前说是进城投奔亲戚谋个浆洗缝补的活计,之后便杳无音信,家人曾到宛平县衙报过失踪。至于第二具尸体…”他面露难色,“面目泡胀溃烂太过严重,五官模糊难辨,比对画像和失踪卷宗都极困难,尚无线索。”
朱懿安凝视着画师根据尸体复原的两张面容草图,眉头紧锁。那两张脸,不仅是被面具挤压变形,其下的骨骼轮廓似乎也透着一种不自然的扭曲,仿佛…仿佛原本的皮肉曾被粗暴剥离,又被人用拙劣的手法重新缝合覆盖。他心中疑窦丛生:凶手煞费苦心剥下死者面皮,换上这精心缝制的无脸面具,难道仅仅是为了掩盖身份?若只为隐藏真容,何不直接毁掉原貌?这多此一举的“缝合”,背后必有更深的图谋。
徐酬月端坐在官帽椅上,面前的螺钿小几上,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已续过三水,茶汤颜色都淡了。她指尖百无聊赖地轻叩着紫砂壶盖,耐心几乎耗尽,正欲起身告辞。
“徐三小姐好耐性,竟真在此枯坐良久。”朱懿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人已大步流星踏入厅内,径直在上首主位落座。
徐酬月起身,姿态优雅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试探:“殿下说笑了。民女等候殿下,自是应当应分。只是…”她抬眸,直视朱懿安,“今日殿下倒不与民女虚与委蛇、客套寒暄了?莫非是那百花园的案子,让殿下觉得与民女生分了?”
朱懿安端起侍女新奉上的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却暗藏锋芒:“盟友之间,何须客套?只是徐三小姐瞒下这‘百花园’的营生,似乎…也未见坦诚。盟友之道,贵乎知根知底。”
徐酬月从容地端起自己那杯残茶,浅浅啜了一口,笑意不减:“殿下此言差矣。既是盟友,所求者,不过‘利’字相合,共渡险滩。至于各自家中私产、每日餐食、结交何人…只要不碍着彼此的大事,又何必桩桩件件都摊开来说?岂不是徒增烦恼?只要不挡你我之利,皆是小事。”
朱懿安放下茶盏,瓷盖轻碰,发出清脆一响:“那你今日前来,莫非是想让本官放了百花园那干人等?若是为此,大可免开尊口。刑部办案,自有法度。若无他事,本王就不留你用午膳了。”言罢,作势欲起。
“殿下且慢。”徐酬月声音清亮,止住他的动作,同时向侍立一旁的白鹤递去一个眼神,“看看这个。”她手中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已由惜春转交到白鹤手上。
朱懿安目光扫过那本厚实的蓝布面账册,带着疑问:“此乃何物?”
徐酬月神色一肃,正色道:“这是近两年徐家承运朝廷输往九边重镇军粮的详细账目副本。按往年常例及兵部勘合,徐家所运之粮,足够边军将士支用一载有余。然而,自去岁五月起,边关催粮的公文急如星火,竟从半年一催变为每月必索!我徐家虽薄有资财,粮米亦非天降横财,更非取之不竭。”她顿了顿,迎上朱懿安陡然变得锐利的目光,仿佛已看穿他心中所想,断然道:“殿下不必疑心徐家监守自盗!若是我徐家私吞了这批救命粮,今日我绝不会将此账册奉于殿下面前!徐家只负责依礼部勘合调拨、户部稽核之数运粮至指定军仓,交割清楚,画押为凭。如今这账目对不上,运量激增而边军粮饷依旧告急的军报却雪片般飞来…民女斗胆揣测,此中猫腻,要么是边镇有人硕鼠成窝,层层盘剥克扣;要么,便是负责调拨勘合、稽核账目的礼部、户部相关衙门里…出了蠹虫!”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朱懿安眼神深邃,沉默片刻:“此事,本王自会着人详查。若无事,徐三小姐请回吧。”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疏离。
徐酬月并未立刻起身,反而环顾这布置雅致却不失威仪的花厅,似是无意地轻声道:“殿下这府邸,规制气象,非寻常宗室子弟可比。听闻,按祖制,未封爵的皇子,需大婚后方可得赐府邸开府。便是三殿下,如今也还在宫里住吧?殿下却能早早开府…”她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朱懿安,“想来若非殿下稍晚降生,又或是…中宫那边有所顾忌,陛下心中属意的东宫人选,未必不是殿下您呢?”
朱懿安眼神骤然一冷,周身气息都沉了下来:“徐酬月,你想说什么?用这账册,换那些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徐酬月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殿下抓人之前,可曾查清了百花园的底细?还是只顾着查我这少东家了?”她直视朱懿安,眼神锐利如刀,“我告诉你,百花园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她们凭的是琴棋书画、歌舞乐技的本事吃饭!即便是那勾栏瓦舍里的女子,只要不偷不抢,凭本事赚取衣食,又有什么低贱之处?!”
朱懿安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话语震住,一时语塞。他沉默片刻,语气稍缓:“…是…是我失言了,抱歉。但人,暂时还不能放。主要第二具尸身身份不明,她们仍是重要人证。”
“你确定你有办法让她们开口?”朱懿安挑眉,看向身旁的徐酬月,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徐酬月提出由她来问,他才勉强同意带她来刑部大牢,但心中疑虑未消。
“殿下放心便是。”徐酬月扬起下巴,嘴角带着一丝笃定的笑意。
朱懿安看着她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侧头对身后的白鹤低声吩咐:“盯紧她,莫让她耍什么花样。”
白鹤微微颔首,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混合着稻草霉味和劣质脂粉气。白鹤指着停放在一旁的尸身,再次厉声喝问:“最后问一次!可认得此人?!”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体面绸衫的妇人站了出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官爷!都说了多少遍,不认得!快放我们出去吧!”
白鹤皱眉看向朱懿安,面露难色。
“莲掌柜,”徐酬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上前一步,走到牢栏边,“事已至此,告诉他们也无妨。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莲掌柜闻声,如同见了救星,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哎哟!少东家您可来了!瞧我这老糊涂!经您这么一提点,我想起来了!这…这好像是青瑶阁的头牌,青鸾姑娘啊!”
“当真?莲掌柜?”徐酬月追问,目光如炬。
“千真万确!”莲掌柜拍着胸脯,“老身之前见过青鸾姑娘几回,她脖颈后面有块月牙形的朱砂胎记,错不了!当初我还想重金挖她来咱们百花园撑场面呢,可惜人家不愿。”她说着,惋惜地摇摇头。
“人各有志。”徐酬月淡淡道,“况且,她的身契,还在青瑶阁的鸨母手里攥着呢,对吧?”
“可不是嘛!”莲掌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早知道啊,就该听少东家的,要么砸重金,要么…”她做了个强硬的手势,随即又叹道,“唉,不过想想这青鸾姑娘也是可怜,顶着个头牌的名头,却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只能住在后头那个破旧小院里。那地方,啧啧…”
“可不是嘛!”一旁一个身着素雅衣裙、气质温婉的女子忍不住接口道,“有时候夜深人静,整条巷子都能听到那小院里传出青鸾姑娘的哭喊声…姐妹们看她可怜,有时路过,知道她几天没东西下肚,还会偷偷塞些点心给她…”
朱懿安目光锐利地转向说话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芍药被他突然一问,吓得一颤,下意识地看向莲掌柜和徐酬月,眼神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白鹤见状,心头火起,一步上前,“噌”地一声竟拔出了半截寒光闪闪的绣春刀,冷喝道:“大人问你话!看旁人作甚?!”
徐酬月眼神一冷,对芍药道:“芍药,记住,别让人欺负了。”
芍药闻言,眼中慌乱瞬间被一股狠厉取代!就在白鹤因拔刀而分神的刹那,她身形如电,一个矮身侧踢,精准地踢在白鹤持刀的手腕上!那半截绣春刀脱手飞出!芍药顺势旋身,手臂一探,竟在空中稳稳接住了刀柄,反手一递,冰冷的刀锋已然抵在了白鹤的颈侧!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白鹤甚至没反应过来,已受制于人!
芍药眼神冰冷,声音带着寒意:“少东家教过我们,若有人伤我一毫,必十倍奉还!凡事自有少东家替我们做主!你这般暴躁无礼,今日定要给你个教训!”
牢中众人皆惊!连朱懿安都瞳孔微缩。
“够了,芍药。”徐酬月适时出声,声音平静无波,“把刀放下。这位是刑部侍郎‘爱卫’白大人,不可造次。”她转向朱懿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朱侍郎,百花园的姑娘们,只卖艺,不卖身。至于这位芍药姑娘,你就别想了。若真想寻乐子,不妨去对街的青瑶阁看看?”
朱懿安盯着徐酬月,眼神复杂,缓缓道:“徐三小姐身边,当真是藏龙卧虎,个个身怀绝技。三小姐本人…想必也非等闲之辈吧?”
徐酬月笑意更深,眼波流转:“哪里,不过是女子出门在外,总要学些粗浅的拳脚功夫防身罢了。至于我嘛…”她微微歪头,带着一丝俏皮,“大人您看我…像是会功夫的人吗?”
朱懿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看…未必。”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留下一句命令:“将尸身抬回殓房!这些人…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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