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的翻身日志

　　徐念把菜刀往桌上一搁，“小二点菜。”

　　“来啦，”店小二甩着抹布一路小跑，“姑娘要吃些什么？”

　　“你们店里的招牌有哪些？”

　　店小二左右打量片刻，“想必姑娘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吧。”

　　离厨院开院约莫着还剩一两个时辰，此处能够落脚的地方并不多。

　　“咱们家可是这方圆十里的名店，”店小二介绍的滔滔不绝，“像东坡肉，怀抱鲤，玉井冰都是顶顶好的，吃了准保姑娘你一举夺魁。”

　　徐念的指尖轻叩在桌面上，“既是如此那这些我都……”店小二眼里全是难掩的喜悦，“不要，一碗白粥多谢。”

　　厨院规定凡参加比赛者皆可自带一样称手之物，别人都是带锅、带铲，带银子，唯有徐念别了把菜刀。

　　店小二当即没了好脸色，转身嘀咕道：“真是个怪人。”

　　粥体温润绵密，米粒软烂，这店家确实有些手艺。虽为白粥，但含糖量极高，对于她赶了这么久路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倏忽，八角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身为女子不恪守闺房，不相夫教子，跑来此处抛头露面算作什么。”

　　“趁早回去吧。”

　　真是越不想见到脏东西，脏东西就越往跟前凑，徐念慢悠悠的喝着粥，身后发生的事同她没有关系。

　　那女子背上行囊欲离开，却又被八角胡的人堵住去路，她小声回击道：“我参加比赛与否，好像同你们没有关系。”

　　恰逢此时，那女子点的素面出锅了。

　　“急什么，面还没吃呢。”八角胡将素面往她跟前推了推。

　　来参赛的几乎都是男子，唯有她们两个不同。再加之以厨艺为生计的，谁人不知八角胡是钱大财最为看重的徒弟，冷眼旁观则会省去不少的事。

　　她揪住自己的衣角，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哭腔道：“我，我不吃了。”

　　八角胡喜怒无常，“砰”的一声，那碗素面被倒扣在桌上，面汤淌了一地。

　　徐念喝完最后一点粥，淡淡道：“你还真是喜欢浪费粮食啊。”

　　起初八角胡并未认出她，一身竹青云纹藕丝裙虽是素净却有种出水芙蓉之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大大的杏眼似黑葡萄般。

　　“你……”八角胡的手臂猛地抽了一下，被砍时的痛感尚记忆犹新。

　　“你来这里做甚，银子准备好了？还是说准备好进门了？”说完八角胡的几个手下大言不惭的讥笑起来。

　　“你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不着痕迹的挡在那女子身前。

　　“师妹呀，你怎还是这么天真，”八角胡游走在她身侧，“这比赛你也不用去了，我是为你好。”

　　抛开其他不说，她倒是真想把八角胡的舌头割下来泡酒。

　　她冷笑道：“若我要呢？”

　　“那就别怪师兄不念旧情，”八角胡眼珠子咕溜一转，“比试一场如何？”

　　徐念几斤几两他是再清楚不过的，挑水劈材都费劲的更别说做菜了，今日他要让徐念颜面扫地，再也抬不起头。

　　“输了，你就从这里滚出去。”

　　她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好啊，你输了就把这地上的汤还有面吃干净。”

　　稍顷，赛前决斗的事传到了每个参赛者耳中，前来围观的人多到站不住脚。

　　八角胡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怎么比？”

　　徐念道：“听说这里的招牌菜远近闻名，那就以东坡肉为题，能快、准复刻出来的就是赢者。”

　　“我看可。”

　　闻声看去，见一个身穿玄色窄身锦衣，剑眉星目，薄唇微微泛着粉色，竟是个生的比女子还要艳丽三分的人。

　　楚祈年放下茶盏，起身走近，“在下是这间陋室的老板，两位在此比试实乃小店之幸。”

　　她短暂的将目光从这老板身上收回，“既是如此，你来做裁判如何？”

　　“荣幸之至。”

　　须臾，两盘色泽红亮，泛着油光的东坡肉分别出现在他们面前。

　　选用部位是肥瘦相间的三层五花，筷尖轻挑，肉块酥烂不碎，火候恰到好处，不论是从形还是色来看，做的无可挑剔，只是有个细微之处，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八角胡下巴高傲的扬起，他根本不屑于去品尝，山珍海味那是家常便饭，更别说这小小的东坡肉了。

　　八角胡道：“休要在拖延时间了，开始吧。”

　　她的实力八角胡还一无所知，那就亲自来领教。

　　依旧是选用三层五花，白色脂肪与红色瘦肉之间层次清晰，是制作东坡肉的最佳。

　　无油无水，将铁锅加热，随后她把五花翻转以猪皮面在锅中摩擦。

　　八角胡瞧见这一幕，嘲讽道：“师妹呀，你这是将猪肉当作抹布了吗？”

　　又引得他手下的人一众讥笑。

　　徐念充耳不闻，炉灶里的火焰如源源不断的泉水滋润着锅面，她继续摩擦，此时空气中已弥漫着肉的焦香。

　　但她无法用嗅觉来此评断，待见猪皮表面变得焦黑，边缘微卷时，五花驶离锅面放入凉水中。

　　另一侧，八角胡趁着煮的间隙，放肆调侃道：“师妹你这做出来能吃吗？”

　　八角胡的种种，并非是技艺高超天才的自负，而是以欺辱他人来掩饰自己的自卑。

　　那女子站在她身旁，眼神不断地扫视着这后院的每道门。

　　徐念看出她所忧心的，不经意的：“这是美拉德焦香，不用担心。”

　　原本还是焦黑的猪皮，经她手中菜刀这么一刮，金黄的真身展现。

　　焯水定型后的五花，改刀成方块，再用稻草在其面捆扎一个十字结，而稻草可吸油塑形，吃起来还会带有淡淡的稻草香。

　　砂罐中少油，葱段打底，她将捆扎好的五花整齐的码在上面。黄酒醇厚甘甜浇于在罐中，瞬间火光四起。

　　待火光散去，八角、桂皮等投入砂罐之中，糖霜的加入让其咸中带甘，而糖霜过多或过少都会加重东坡肉的油腻感。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砂罐盖严，只需静等即可。

　　两方皆都进入了收尾时刻。

　　“师妹别挣扎了，若你此时认输倒也不会那么难堪。”

　　徐念冷笑道：“我劝你低调些，别到时连脸都没有。”

　　她已经忍八角胡很久了。

　　醇厚的肉香携着温柔而清冽的酒香溜出砂罐，“姑娘，这好香呀。”
　　时辰已至，开罐。

　　汤多一口味减三分，最后时刻大火收汁，让红润的颜色沁透进每一寸肉中。

　　两人异口同声，“上菜。”

　　这家店的厨人先行一步品鉴，八角胡所做的东坡肉无论是从形还是味，与正主的分毫不差。

　　厨人满意点头，“不错，可以假乱真。”

　　八角胡双手一摊，得意洋洋道：“如此还有比下去的必要吗？”

　　要知道八角胡与钱大财是此次最有望夺冠的，就这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企图挑战，简直自不量力。

　　周围的声音愈演愈烈，八角胡高傲的模样都快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那老板虽是笑着，但不知为何冷意从脚心爬至全身，众人闭口不言。

　　拆开稻草，那是泛着琥珀般油光的皮肉，送入口中，皮的软糯，凝练的脂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像是一块以咸为底，以甜为辅的奶糕在唇齿间慢慢化开。

　　稻草香和淡淡的酒香余韵绵长，那是来自独属于味道的记忆。

　　厨人紧随其后，夹起一块，“胡乱更改，失去本味！”

　　八角胡听罢，笑的无比癫狂，“哈哈哈哈如何？滚出去吧。”

　　楚祈年眉头微蹙，除八角胡以外的人皆都不敢松懈，“你放了什么？”

　　她意味深长一笑，“贵店的东坡肉火候和糖色都是极好的，只是，”她望向那厨人，后道：“糖霜过多反倒增加了五花的油腻，减半的糖霜，清新的稻草，浓郁香甜的黄酒刚好解决这个问题。”

　　楚祈年道：“明白了吗？”

　　“是，我已记下。”

　　楚祈年莞尔一笑，“多谢，姑娘这次比试实至名归。”

　　这两人不像雇主，倒给她种在军营中下达命令执行任务般，不过有件更为重要的事。

　　她眉梢轻轻一挑，“如何，是先吃面还是先喝汤？”

　　八角胡不可置信的大叫道：“不可能！”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莫非你不认？”她身子微倾，拉长了语调，“还是说你师傅的信誉本就是如此。”

　　八角胡羞红了脸，咬碎了牙，方才无一人为那女子站出，现下自然也无人为他挺身，本身就是污秽的存在，又怎会不心知肚明。

　　“休要拖延时间了，凉了不好吃。”

　　众人的面面相觑，徐念的紧逼戏弄，他拳头松了又紧，眼白中布满了红血色，“输了便是输了，怎会不认。”

　　他颤颤巍巍的伸向桌上早已发硬成砣的面条，心中万般抗拒但已成定局，冰凉黏糊的触感从指尖传到舌尖。

　　“咚——”

　　沉闷的钟声从不远处传来，开院了。

　　人们纷纷背上行囊一股脑的朝着那方涌去。

　　那女子快步赶上，柔声道：“多谢相救，姑娘怎么称呼？”

　　“徐念，你呢？”

　　“我……”她嘴角抿了抿，“小九。”

　　“师兄开院了。”

　　八角胡吐掉残留在嘴里的面条，充满杀气的盯着被人群淹没的两人，“今日之屈辱，他日我要让她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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