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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溺水人的浮木
素袍男子倚窗而坐,发髻松绾,银丝斜落肩头。案前香炉袅袅,烟气缠着酒盏旋过他指尖,落下时,他轻声一笑:“来得倒快。”
翎落停在门边,眉头微蹙:“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楼不是才见过?” 男子轻叩案几,语气慵懒,“这楼的禁制,于我无碍。倒是你——”
他目光落在翎落的掌心,那儿渗着未干的血痕,“连传音都难了吧?”
翎落脸色微沉,快步入内落座:“你叫我上三楼,到底为何?”
男子未答,只拿起酒盏,袖口的仙鹤暗纹一闪而过。
翎落视线一顿,扫过那纹路,又落在他衣襟:“你这身打扮,怎和方才不同?”
“方便罢了。” 男子仰首饮尽杯中残酒。
翎落凝视他片刻,眸中沉意微起:眼前之人神色如常,举止自然,并无半分异样。
“怎么,你在怀疑我?” 男子忽地向前倾身,鼻息几乎贴上她面颊。
翎落下颌微收,语气也冷了几分:“此来三楼,究竟作甚?”
“不是你——求我来的?” 男子肩一耸,笑意不改。
翎落还未开口,案头青烟忽然翻卷——
瞬息凝成万千细丝,如活物般扑面而来。猝然缠上四肢、腰腹、喉颈。如蚕茧封身,一圈圈收拢裹缚,力道狠沉,似要将其骨骼碾碎。
空气寸寸抽离,胸腔钝痛如锤,眼前景象倏然一歪。
下一瞬,天光骤暗,焚风扑面。
尸山血海翻涌而至,万千灵骨铮然碎响。族人被烈焰一遍遍吞噬,骨肉剥离,哀声撕心裂肺。灵树枯焦,母枝断折,天地如熔炉反锁一切退路。
她拔剑冲阵,百年修为脆薄如纸,剑光未出,便被碾作齑粉。刹那间,她瘫倒在血泊中,口鼻灌满焦苦血腥,浑身血肉模糊。
就在此刻——
一道身影逆火而立,银发飘扬,衣袂猎猎,似神亦似魇。
她奋力张嘴,喉间却只涌出铁锈般的热流。
挤不出一个音。
“砰!”
门外魂灯轰然炸裂,侍女画像碎作万千绯色光点,如夜蛾撞火。
素袍男子走至门前,抬手接住一枚光点。微光映得他眉目晦暗,瞳底隐隐浮现金色纹路,又随睫影低垂隐去。
“啧,羽嘉族神魂,果真不凡。”
话音未落,男子唇角的笑意骤然凝住。
案几前,翎落衣摆正被虚空急速吞噬,万千细丝像是察觉猎物将失,失控地在半空缠扑,却终究扑了个空。
男子猛然回首,眼底浮起一丝不可置信——魂灯余焰颤颤,却终随着那道身影湮灭,一并无踪。
坠月楼 * 二楼包厢
珠帘微颤,并无风动。
伽蓝手中团扇一顿,扇面百蝶图中,一只墨蝶忽然轻振羽翼,挣脱出大半绢面。
“奴婢这就去——”
侍女转身未半,肩头被扇骨点住。
“不急。”
伽蓝目光落向楼下。
那人醉眼映盏,怀中美人轻倚,浑似沉酣胭脂风月,早忘前尘。
“这折子戏,才刚开了腔。” 她团扇流苏,轻轻一晃。
坠月楼 *三楼廊道
几步之外,魂灯静悬,灯面上侍女墨瞳微漾,眸底浮起一层诡艳波光。
翎落刚欲靠近,掌心一阵刺痛袭来。她下意识攥拳,目光掠下——血盟咒印正迅速暗去。
眉头一蹙,她却未停步,垂眸避过魂灯,反手推门而入,一气呵成。
仿佛身体早已习得本能。
“渊临昭?”
裹着白貂氅的男子正抛接着一只灵球,听见动静便收了手,笑道:“来得倒快。”
翎落倚门不动,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不是才见过?”男子指尖轻弹,灵球再度跃起,“这楼的禁制,于我无碍。倒是你——”
他话未尽,翎落心头却已响起下一句:
【如今连传音都费力吧。】
心弦骤紧,脊背一僵。
她缓缓握紧拳头,盯住那人袖口的仙鹤暗纹,没有接话。
“在想什么。嗯?”
男子笑意虚浮,迈步逼近。
翎落下意识后退,掌心撑上门框。指腹一刺,她低头一瞥,木刺已扎入血肉,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她却无暇顾及,只冷声抬眸:“此来三楼,究竟为何?”
“不是你,求我来的吗?”
男子笑着眯眼,眸底却掠过一丝焦躁。
翎落忽然抬手捂住口鼻。
动作一出,她自己也愣了愣。然而胸腔已是一滞——
一缕幽香,随着动作一并涌入肺腑。
下一瞬,无数银丝自骨缝、血脉、气海中迸裂而出,宛若疯长的藤蔓抽穗翻卷,瞬息缠满全身。
再寸寸绞紧,将她反裹成茧。
剧痛席卷全身,喉头一甜,她失声倒地。
天地开始塌陷,焦土灼息灌入胸腔,呛得肺腑发颤。烈焰翻涌。那些曾觊觎羽嘉灵力的面孔化作虚影,在焚风中尖啸、哀嚎。
天地崩塌,只余一人——
银发逆焰而立,神魔难辨。
她像着了魔一般伸手去抓,指尖刚触衣袂,才发现——哪有什么神魔。
她死死攥住的,只是一截腐朽的浮木——
潮黏、龟裂,满布倒刺。
尖刺扎进十指软肉,连甲缝都被生生挤裂。痛感沿神经窜入骨髓,她猛地甩手,倒钩却死死咬住,撕扯出满掌血线——像是那截浮木反过来攥住了她。
“砰!”
门外魂灯轰然炸裂,绯色光点翻卷而入,尽数没入男子金瞳。
他却未动,目光自始至终,钉在那团茧影上。
忽然,茧丝翻卷,内里似有异动。
男子身形一沉,探手按上茧壳,指尖刚触,那茧猛地瘪陷,仿若瞬间抽空。
下一息,银丝崩断,纷纷碎落。
他猛地收拢五指,只攥住一缕残丝,贴在掌心,轻轻一颤,随即断成两截。
眼前万千绯芒,也在那一刻湮灭。
坠月楼 * 二楼包厢
珠帘倏地断开几绺,串珠迸溅,几颗落在伽蓝团扇之上。
那只墨蝶半身已扑棱在外,只剩左翼仍黏着绢面。
伽蓝手指一紧,扇骨轻颤。她凝神片刻,望见楼下绯影无异,才贴近侍女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女绣履匆匆,碾过满地残珠,转瞬没入廊道深处。
坠月楼 *三楼廊道
赤金咒印在手背彻底黯淡,翎落右手微颤,指节收紧,刺痛随之袭来。
她面色未动,脚步未停——
垂眸避焰,反手推门,身形一晃,掠入屋内。
“渊临昭?”
门推开的瞬间,紫玉葡萄自银盘滚落,撞出一声清响。华服男子倚窗而坐,指尖沾着些微白霜,闻声轻笑:“来得倒快。”
翎落停在门边,脱口而出:“方才不都见着了?”
屋内人倏地抬头,眼神一紧:“你说什么?” 语音未落,身形已动,几步便迫至门前。
翎落下意识后退,脊背贴上门框,指尖微偏,避开了那枚凸起的木刺。她死死盯住对方袖口的仙鹤暗纹——那图案,她认得。
男子见她沉默,神情一缓,语气也柔了下来:
“你求我来,却什么也不说吗?”
他低头逼近,呼吸间裹着葡萄的清甜,身形如笼。
翎落屏息,心头倏地一紧——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听见。
连带着那语气、那眼神,就连靠近时的气息起伏……都无比熟悉。
她猛地抬头,对上那双金瞳。
刹那间,天地陡暗。
百年流离如走马灯倒卷。
焚风卷过,她又一次跪在焦土之上。这一回,奔逃、哀嚎、血色天光……她竟全记得清清楚楚。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琉璃碎响,远得像在彼岸,又近得如贴耳低鸣。
门外魂灯已碎裂一地,绯红光点却如困兽,在无形结界内左突右撞。
华服男子俯身逼近,玄袍垂落。他五指钳住翎落的肩,金瞳灼灼,似要将她脸上每一道细微神情都剖开来看。
***
翎落目光所及处皆染血色,唯左手背方寸尚存清明——
似有一抹微光,隐隐流转。
可她的十指,已牢牢嵌死在那截浮木。稍有微动,便蚀骨钻心。
那抹光,正在迅速暗淡。
若不及时挣脱……
翎落唇角发颤,终于咬牙发力,一点点将指节从腐木中生生拔出。
一根,两根,三根……
木刺倒钩撕扯着皮肉,血水与碎屑一并滑落。
她缓缓摊开五指,掌心血肉模糊。随即咬牙,腕骨一转。
光晕腾起,缓缓凝作一瓣素白,落在她手背。
“梨……花……?” 她低声呢喃。
屋内,华服男子神情一僵,金瞳骤缩。
他死盯着翎落颤动的睫羽,掌下骤然发力,五指几乎将她肩胛按穿——像是要将这具战栗的身躯钉回幻境深处。
***
而那一瓣梨花,已悄然融入翎落的血肉。
血色天光随之裂开一缝——
暖炉吐烟,软枕云榻。
她一怔:这是……望月阁?
渊临昭执卷斜倚,抬眸间,朝她漫不经心地扬起左手。
“小怪,可看仔细了。”
淡淡语声如钟音,荡开幻境。
余音尚在,天光却骤然合拢,将她再度吞没。
翎落低头望着血红双手,忽觉体内灵力涌动。
"原来如此……"
血色尽退。她猛地睁眼,反手扣住那人手腕——
果然,空无一物。
“破!”
青芒自翎落指尖爆起,掌中那人的腕骨瞬间化作青烟。
男子金瞳未灭,神情尚凝滞于惊愕之中,躯体已自眉心裂开,寸寸崩散,化作漫天流萤。
灵力,竟可运转!
翎落心底暗喝。
万千绯芒自魂灯碎片中倾涌而出,如落霞回潮,尽数归入她体内。
坠月楼 * 二楼包厢
最后一绺珠帘坠地时,墨蝶已然展翅,羽翼轻颤,正欲振空。
“嚓——”
伽蓝翻腕擒住蝶翅,幽蓝磷粉自指缝簌簌而落,沾在她绢衣之上。她却已顾不得拂落,俯身望去,正撞上一道目光——
渊临昭。
他微扬下颌,广袖轻展,似要执礼。那眼底却噙着三分笑意,灼灼不避。
伽蓝眉头微蹙,猛地意识到异样——
那身绯衣自衣摆已开始寸寸化尘,烟痕逆流而上,直至胸膛、喉颈,最后——
是那双仍含笑的眼。
如残墨入水,洇散开来。
伽蓝瞳孔骤缩,指节紧攥,团扇扇柄“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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