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青山【煜婵】

　　噗嗒——
　　松树枝头的积雪坠地了。
　　银光灿灿的雪地上有一个裹着狐狸皮的小孩深一脚浅一脚地正在那儿玩耍，不幸被扑簌掉落的团雪砸了满头满脸。一旁看着的女人笑着将他拉了过来，用手帕细致地替他擦净脸上、身上粘染的雪粒，不一会女人收起手帕，其后露出张白净可爱傻笑着的小脸来。
　　女人戳了戳小孩的额头，无奈道：“雪都掉你头上了还光站那儿傻乐，也不知道躲？”
　　小孩听不懂，只觉得女人戳他的手指好玩，就去够。女人任他抓着，见他笑得更灿烂了，于是也笑了起来：“傻不傻？”
　　说是这么说，她弯腰将她的傻儿子抱起，一大一小戴好兜帽，小孩搂住她的脖子，眼睛却不住向身后望去，充满好奇。
　　女人边把小孩的头按回来边转身向远处走去：“下次再带你出来玩。时候不早了，走，小煜，咱们回家。”
　　小孩脖间挂着的银色鱼饰反射出的白光刺眼又醒目。他忍不住再次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不远处，那里亮起的比之更加森冷的光。
　　母亲的兜帽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只黑溜溜的眼睛。
　　潜藏暗处的人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小孩安静不要声张。
　　小煜看懂了他的手势，便缩了回去，那人于是露出大大的笑容，他悄无声息地抽刀出鞘，整个人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女人攥紧了小煜的狐狸斗篷，掌下寒光一闪。
　　“噗呲”一声，匕首划开了追杀者的喉管，又反手捅进心脏，确保人死透了，楚钺才将尸体丢开。
　　她喘着气，刚才飚起的血溅了她一身，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也不敢大声喊，唯恐惊动了其他追杀者，只能小声惶惑唤道：“小煜——小煜——”
　　在她喊到第五声时，远处雪堆里滚出了一个白团子，飞快地跑了过来，扑进楚钺怀里，楚钺立马紧紧抱住他。
　　楚其煜虽然痴傻，某些时刻却比旁的小孩还要机灵些。刚才楚钺和追杀者厮杀，楚其煜便十分有眼力见地滚到一边藏了起来，等到打完了，听到娘亲喊他又立马滚了出来。
　　楚钺从前便发现了，楚其煜的耳朵似乎非常敏感，总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他会做出反应来提醒她，而这些提醒往往能救他们一命，就像这次一样。
　　同时，他对楚钺的声音和气息更加敏感。几乎只要是楚钺喊他，无论是多大的声音他都能听见，甚至睡梦中听见楚钺隐约的啜泣声都能立马睁开眼，然后给伤心的娘亲一个拥抱。所以楚钺根本不敢当他的面流露一丝异样，因为她的孩子虽然痴傻，却比一般的儿童更加敏感。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更大的不幸。
　　总之——楚钺狠狠抹了把脸，她摸不去这些粘稠的血水，也改不了楚其煜敏感的事实，但无所谓，小煜只要快乐长大就好，这些自有她担着。
　　不过他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了，因为马上，狼就要来了。
　　那些因雪山漫长的冬季而饥肠辘辘的猛兽，必定会被这里的血腥味吸引而来。到那时群狼环伺，纵使楚钺有天大的能耐，也双拳难敌四手，回天无术。
　　楚钺深吸了口气，决绝地跑了起来。
　　此地为鹿吴国大凉州天山山脉群峰中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雪山，三年前楚钺拖着虚弱的身子带着刚刚满月的楚其煜躲到了这里。
　　曾经的据点自从文秉臣失踪后便被那些人发现了，楚钺不得不又一次开始东躲西藏，频繁更换地点。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孩子太小了，她也需要恢复，体力的消耗只会加剧母子俩的灭亡，而她还不想死——
　　于是，趁着追杀者精神松懈的夜晚，楚钺孤注一掷地逃亡向鹿吴国的天山山脉，第一次动用了那份从祖上流传下的神秘力量。
　　楚氏当年的确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后代至今还在被打击报复。但楚氏也帮了不少人，所以承接遗泽的楚钺活到了现在，甚至还有了孩子。
　　但她如今要求助的这些人却从不曾出现过，盖因他们太神秘了，比楚氏先祖还要神秘，甚至流传下的故事也吊诡到令人不敢相信。
　　他们是天山深处的奇迹——雪人族。
　　雪人顾名思义，他们由雪构成，并不会流血，受伤了只会滴下一两滴深蓝色的物质，然后变成六角冰花。他们须发皆白，眼瞳蔚蓝，浑身覆盖冰晶。比起猿猴，他们外观更近似人类，且雪人族的长相非常符合人类审美，各个盘靓条顺。习性上却更类猿猴，互相依偎着在峭壁上生活。
　　值得一提前的是，雪人族是母系氏族，一般来说女雪人比男雪人个头大，智商也更高。男雪人生育抚养小雪人的工作都由男雪人完成，女雪人责负责寻找食物和决策。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喝水就能生活的物种，不过他们的食用要求更高，只喝天山最高处化开的雪水和偶尔盛开的雪莲花的花蜜。
　　如此刁钻的习性和生长环境导致至今为止，雪人族数量都十分稀少，又因其美丽的外貌，鹿吴人将其称之为精灵和奇迹。不过据说雪人族的脾气十分暴躁，远没有外表的那般梦幻美好，是鹿吴国的镇国神兽麒麟路过都要挨两脚的程度。
　　亲眼见过他们的人更是屈指可数，然楚氏先祖正是其中之一。
　　楚钺至今想起这个她从父亲那儿听来、他父亲又从他父亲那儿听来的故事，就觉得离谱。她疑心是传递的过程中有人偷工减料又有人添油加醋，但她没有证据，只得把这个荒谬中又透露出一丝合理的故事告诉她的傻儿子，好歹让这个故事传下去。
　　据传是这样式儿的，最初雪人族生活的山脉并非如现在这般鳞次错落、各自成峰，而是一整条广阔连绵不断的山脉。地盘大当然好啊，但有一点是过于完整并不利于领地划分。
　　有雪人生性霸道觉得既然这一块属于她，那整块山头也都是她的。大家苦口婆心说都在一起生活嘛，山头是共同领地，怎么能一个人都占了。哎就不听，旁的雪人见跟她讲不通，最后受不了了说这么大一块地儿你占了好意思，谁知她大言不惭且振振有词道怎么不好意思，你们都是我的子民。
　　其他雪人：……
　　忒不要脸！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一帮子暴躁雪人打了起来，打得天崩地暗、不知雪山为何物了。
　　楚氏先祖大概是个街溜子，这么偏门的热闹都能给他凑到。津津有味看了半天，等到雪人都打累不打了，他才遗憾地说哎，这事儿多简单啊。
　　雪人被冷不丁冒出来的楚氏先祖吓了一跳，冰晶雪花掉了一地，纷纷举起雪团，那模样警惕极了，像是但凡他有一丁点可疑的举动雪人们就会砸死他。
　　偏偏有胆大的，对，就是那个性子霸道的雪人，很是不屑说你谁啊，滚一边去，我们聪明的雪人族都解决不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楚氏先祖也不生气，反倒十分正经地道有啊，你们靠雪吃雪自然想不到，不过我可以送你工具用。
　　雪人们就问：你的办法是什么啊？
　　渺小的人类比之雪山精灵更加狂妄道：把山劈开，雪人族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天地都静了，似乎都被这傲慢的言语震惊。
　　而那声音轻飘的像一片雪花，语气与询问吃什么并无不同，可他自信的模样却由不得人不信，他真能这横亘千年的古老山脉一刀劈开。
　　其他雪人尚且反应不能，霸道雪人先开口了：看不出你居然还有这种本事，说吧，工具什么时候给我？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大伙目瞪口呆地看着此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约定好一个月后，同样的时间地点，他来送刀她来取。
　　说完，楚氏先祖一如他出现那般鬼魅似的消失了，大家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地把霸道雪人围住了，问她怎么就答应了万一这个人族是骗他们呢。
　　霸道雪人答曰：答应了又不吃亏，怕什么？成了问题解决皆大欢喜，不成便是假的，自己地盘还能叫区区人族跑了？非得把他挂雪山峰顶风干了，叫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知道欺骗雪人族的代价！
　　哦豁，一如既往地武德充沛呢。
　　雪人族是相当守信的，一个月后同样的时间地点竟然真等来那个神出鬼没的人族，他递给霸道雪人一把刀，跟递菜刀没啥区别。众雪人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瞧出什么稀奇的。
　　楚氏先祖则颔首，示意霸道雪人自便。
　　她没理会族人忧心的问询，叫众人退后，元炁聚于掌心，单手持刀对着巍峨的山体就是一劈。
　　刹那间，地动山摇，山体一分为二，雪层崩断飞溅。
　　众人左逃右窜好不狼狈，同时心里嘴里雪人族脏话此起彼伏。
　　靠！他雪山的，真就这么劈开了！！
　　这人族小子到底给了他们什么东西？！
　　君子不要占有不应占有的东西，这样只会招来祸患。雪人族虽然不知君子为何物，但作为存活千年的智慧种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样威能恐怖的神兵，并不是他们这小小雪人族能够占有的，亦不想成为怀璧其罪的可怜匹夫。
　　年老的雪人做主将刀归还，楚家先祖却笑了，他说吾与雪人族有缘，吾善冶炼，亦通卜卦之术，未知几何岁过，汝等将救下吾之后人。助汝之今时即救吾之他日，故出手赠刀，且收下罢。
　　不等年老的雪人再次开口，霸道雪人美滋滋把刀拿了回来，生怕他反悔似的抱在怀里左摸右摸，喜爱得紧。
　　年老的雪人嗔怪地看了自己的继承人一眼，并未出言训斥。
　　她再清楚不过，这把刀对他们雪人族而言既是待罪的玉璧，也是开天的巨斧;会招致灾祸，亦是自保的力量。
　　她不再犹豫，果断收下了这把神兵。年老的雪人问既收下此物，我以雪人族首领的名义向你起誓——只要雪人族仍存于世，吾等必将救汝之后人于水火，如违此誓，天降神罚，大雪坍塌雪人融化。
　　精灵的誓言是被天地认同的，一如某些地域的法则，都是存在效力的。他们是天地的宠儿，而一旦违背誓约，将受到比修士更残酷的惩罚，是以楚氏先祖并不担心他们会违约。
　　雪人族的首领又问：人族，我们如何辨认你的后人？
　　楚氏先祖笑：冶炼之时我在其中加入了我的血，那把刀能够感应出我的血脉，到时候，它自会认出。
　　几乎没有人会在冶炼时加入血，尤其还是自己的血。一般这么做的要不走火入魔失心疯，要不是搞邪术要害人。可眼前的人族眼神清正，便知他并非任何一类，可用血冶炼……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传言，为了求证心中所想，雪人族的首领问道：人族，你既与我族缔下誓约，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若连双方姓名都未知，这誓约岂不成了笑话？
　　楚氏先祖道：岂会如此，内容明了不就够了？天地可不会苛责你们。
　　他说的还确实是实话，除非雪人族犯下天诛地灭的大恶，一般的小打小闹天地是不会管的，就比如眼下这个收刀帮人的家家酒。
　　不过这并非什么不能说的，他也没打算隐瞒。他笑道：试探免了，我姓楚单名一个将。楚氏的楚，干将的将，我的名姓并不重要，只是未来我楚氏后人可有劳雪人族相帮了。
　　说完他便要走，眨眼已离开了雪山，只是还被大雪笼着。
　　只要有雪，雪人的声音就能传达，来不及多想，霸道雪人大喊道：“喂！姓楚的，你还没说这把刀叫什么？”
　　远远传来那人的声音：“杀琼——！”
　　得了名字，很快霸道雪人又有了新的疑问，她再次大喊：“还有你每次都溜这么快做什么？我们雪人只吃雪，又不吃人！”
　　似乎模糊传来了一两声笑，可风雪迷眼，连雪人也无法看清雪地上渐行渐远的人影，他脚下长长的痕迹也很快被落雪掩盖，天地重归白茫。
　　干净的就像他从未出现一样。
　　但名为“杀琼”的刀和被劈开的雪山皆是他来过的痕迹，他绝不会像脚印一样轻易被大雪掩埋。
　　雪人族会永远记得有一个一身肃黑的男人，突然出现又赠给他们一把刀，他帮助他们解决了难题，要他们不知多少年后的未来也帮一把他的后人。
　　永世不忘。
　　没有回音霸道雪人也不在意，她很喜欢这个名字，高兴地抱着杀琼转着圈喊个不停，而证实了猜想的雪人族首领远没有这么快乐，她两眼一黑，深感她带着雪人族上了贼船！
　　楚将，那不是大名鼎鼎的人族匠祖吗！
　　当此之时也，离光万物初萌，天地灵气满溢得像水，各种族兴起繁衍，自然也出现了众多凭借超世天赋和努力而个人实力极度强大的天才，依附于其产生了层出不穷的组织自成一派势力。此类人被称作群雄。楚将亦抓住时机凭一骑绝尘的冶炼技术发家，是为其一。
　　这群精力旺盛又格外好斗的牛人闲不住能干嘛，当然是争地盘啊！古往今来的人大家爱好和平，但对掠夺扩张的爱也一样不少，甚至更加热衷。
　　好啊，敢情楚将插手雪人族内务是老本行了！雪人族首领一想到这货在听到雪人族因为地盘吵起来时嘴角露出奸笑她真想穿回去掐死他！
　　靠在群雄争夺地盘时四处拱火又批发式向各方倒卖神器的混邪乐子让和超级战争贩子，因其太爱看热闹的个性，又极度嘴欠，常常惹得众大佬暂时放弃个人情绪调转枪口集火他。
　　就这，居然活蹦乱跳到现在还没死，真他雪山的神人一个。
　　此人浑身上下写满了仇恨二字，他们雪人族跟这种人沾上关系真的还有明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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