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无尽岛

　　【我无数次渴求的见面，就出现在眼前。】

　　背影离得越来越远，任声想，有多久没见过余温露出那样的神情了？

　　懵懂，又带着些不安。

　　她已经记不清了。

　　正如她所说的，她太久没见过她了。

　　.

　　那次相遇后，任声总是惦念着巷子里看见的人。

　　还会见面吗？

　　如果可以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我，有点想见她。

　　她...还会记得我吗？

　　余温……

　　……

　　这些问题盘桓在任声的脑海中。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

　　不然，她为什么会那么频繁地想起余温来。

　　“嘿！声声！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佳宁的手在任声的眼前招了招。

　　“你最近怎么回事啊？怎么老是跑神？”

　　“连最宠爱你的数学老师都用眼神警告你了啊，肯定有什么事。别想糊弄我！”

　　“还好现在放假了，要不你就等着被班主任进行一场大关爱吧。”

　　佳宁说的时候还煞有介事地撇了撇嘴。

　　任声刚要开口说的话被堵了回去，讪讪地笑了一下。

　　……敷衍不成了。

　　佳宁看着她有些犹豫的样子，也不再为难她。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你很少会这副模样，我和小乐都有些担心你。”

　　“不是什么大事的话，我就不追究你和我走在一起还要三心二意的罪名了。”

　　“那就…天要黑了。”

　　“我们回家吧，声声。”

　　两人才从陈落家离开，借着近距离的夕阳余晖，佳宁大着胆子问出了她苦恼很久的问题。

　　任声并没有准确地回答她，但她想她已经有答案了。

　　那纠结的表情，无非就是青春期少女的一些心思嘛。

　　她都懂。

　　那时的佳宁以为自己的好友可能是想妈妈了，便放下担忧的心思。

　　除却某人前段时间发烧时还在喊着妈妈的原因，最主要的，当然是……

　　她根本就没看见任声和哪个男生走近过！！！这怎么滋生感情啊，不纯扯嘛。

　　所以她一票否决了陈落的想法。

　　又想到谈姨和任叔的情况，一年还不知道能回来几次，佳宁的心中划过几分不忍。

　　唉……

　　直到未来的某一天，蝉鸣刺破最后一缕盛夏的焦意。

　　她才认清任声真正的心思，在她破碎的眼睛里。

　　但现在她只想让任声开心，再开心一点。

　　十七八岁的少女诶，就该像正午时的太阳一样——明亮，耀眼。

　　“声声，快点啦！”

　　某些画面总会重复上演着，比如现在：前方的少女依旧轻盈，像那日阳光下的精灵。

　　任声愣了一下，走上前去。

　　也一如此刻，只有月亮远远地悬挂在天上，洒下一层薄薄的光。

　　一切静谧，又安宁。

　　任声，再次见到余温的身影。

　　那个人，一如初见闯进她的眼睛。但这次，是她主动的，主动把那人装进眼睛。

　　任声停住脚步，心、搅起夜的涟漪。

　　其实离上次见面并没有过去多久。

　　是的，并没有过去多久。

　　只是她期待的暑假来了又去。

　　在这段时间里，她偶尔会看见余温一闪而过的背影，又或者是在和朋友谈笑时短暂一现的笑颜。

　　她就在远远处，远远地看着。

　　毕竟，她没什么理由靠近。

　　但，这次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余温了。真的很久了，似乎快有一个月了吧。

　　任声回过神来，估测她和余温之间的距离——不过百米。

　　任声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站在一边。

　　余温就在前方的长椅上坐着，安静地看向月亮。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原因——它太轻柔，连着余温也笼上了朦胧的雾。

　　她现在...似乎有些难过。

　　任声从那比往日更晶莹几分的眸子中堪堪窥得。

　　……或许她不应该在此时出现。

　　但好不容易才遇见了这人，她又有些舍不得离开。

　　任声觉得自己的脚像生了根，眼睛粘了胶。

　　唯有心脏流淌着，在不安地跳动着。

　　既然我们一同沐浴在这月光之下，那么月色啊，也赐我几分安宁吧。

　　任声的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微妙的乞求。

　　但月亮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她的心愿——余温还是发现她了。

　　她此刻又站在她的面前，一如初遇那般。

　　她走过的这段路就像淌过了一滩水，再轻缓的脚步也总能荡出波纹，最后被风带着掠过余温。

　　任声有些惊慌。

　　在余温视线投来的第一瞬间，便下意识僵住了身体。

　　“余温…姐姐…？”

　　她叫得凝涩。

　　余温轻轻地皱了皱眉，似乎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最后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任声…声声？”

　　她记得这个女孩儿，那只小黑狗的…临时主人…？

　　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润，但似乎是为了配合这夜色中的安静，语调总像低下了几分。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

　　任声顺着她的话看了看腕表，九点多了。

　　确实不早了。

　　夏天的夜就算总来得迟，但此刻也完全降临。

　　“从朋友家回来，正准备回家。”

　　任声的眼里泄出笑意，露出那颗不太明显的虎牙。

　　这幅样貌，总让人觉得真诚。

　　余温看着她，哼出个回应的声调来。

　　“要和我一起吗？”

　　“我们住一起的。”

　　余温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任声没有理由拒绝。

　　同样，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她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余温此时只是看着她笑，然后走到她身边。

　　“下次可以早一些回家。天黑的话不安全，家里人也会担心。”

　　在路上，余温细细叮嘱着。

　　她其实有几分意外——她以为像任声这样的乖孩子，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经历才对。

　　“我知道了姐姐。”任声低头应着，细嗅身旁传来的一丝微弱的酒气。

　　这边是个公园，离任声所在的小区不算远。脚程十分钟左右。

　　“那...姐姐怎么还没回去？”任声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心中有些忐忑。

　　“这里很安静，可以思考人生哲理。”余温沉吟了会，给出答案。

　　两人沉默了会儿。

　　.

　　“姐姐，我很乖的。”

　　所以，我可以听你的话，你可以放心地、说给我听。

　　余温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

　　“我其实有些害怕。”

　　余温低低地说了一声。

　　在第二轮沉默来临之前。

　　但这声应答似乎很快就要融进这不可触的黑夜里。

　　可它突兀、直白，又透明的可怕。

　　在刺向余温的时候，也刺向了她。

　　.

　　“很多人都说我在设计上极有天赋，好好学下去或许能够走得很远。”

　　余温停顿了一下。

　　“但我的老师说，我的作品像是没有感情的堆叠品。”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天赋...什么又是感情？我不断去创新，甚至模仿，试图寻求突破。”

　　“但线条，结构，色彩...这些在我脑海里原本清晰的东西却开始变得模糊。”

　　说到最后，余温的尾音甚至有些轻颤。

　　“我到底要怎么做呢？”

　　“我不明白。”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作品的温度。”

　　余温的声音走走停停，她们的步伐也走走停停。

　　最后，所有都停了下来。

　　只余下夜清浅的呼吸。

　　起初，余温并没有要吐露自己的想法。

　　归根到底，她们两个也只是见了两次面的陌生人。

　　但那孩子有双会说话的眼睛——想知道，又隐忍着。

　　余温可以看出来，任声除了关心她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

　　或许是怕冲撞到了她，所以任声也总是低着头。

　　种种原因的加持下，她又像那日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了任声。

　　小朋友仍是低低地垂着头。

　　……果然是醉了。

　　余温将垂下的左手稍稍背到身后去。

　　风，似乎也有些急促了。

　　.

　　在听完余温的话后，任声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轻轻拉住了余温垂在身侧的手。

　　在说完第一句话又放开。

　　“姐姐的手是热的，所以每一件经由姐姐这双手的事物都一定会带有你的温度的。”

　　“姐姐听说过珊瑚虫吗？”

　　任声仰起头来，让月光落满这一双眼睛，然后望向余温。

　　“它们活着时看起来只是笨拙的石灰质骨架，可千百年后——”

　　“那些认为没有灵魂的堆积物，会变成照亮整个宫殿的夜明珠。”

　　然后顺着这样的视线，倏然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语气甚至有些得意，“更何况姐姐现在就已经很优秀了。”

　　“所以，姐姐老师说的感情，或许不是要往作品里添加什么。”

　　任声的语气一顿，忽然将双手举过头顶，框柱天边的那轮月亮。

　　然后双手摊开，做出一副要送给余温的样子。

　　“而是像珊瑚虫那样，先把最脆弱的软肉坦率地交出去，允许海水冲刷，允许共生藻来驻扎。”

　　月光，落了任声满手。

　　也赠了余温满身。

　　“所以姐姐，大胆一点。”

　　面前的人又对着她笑。

　　余温想，不会有比这更灿烂，更明亮的笑了。

　　——太阳不在这里，太阳藏在任声的眼睛里。

　　“交出去？”余温喃喃着，似乎在思考这些话引出来的更深层的东西。

　　“嗯。”

　　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此刻听来都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声。

　　——到家了。

　　“谢谢你，声声。”

　　余温的眼里少了几分本就不明晰的水光，只余下轻松的笑意。

　　“快回家吧。”

　　她这样说着。

　　任声安静地看着她，咽下不安。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放在余温的手心。

　　她想，余温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话语了。

　　“姐姐你要开心一点。”只说下这一句话，便转过了身。

　　“我走啦。姐姐你也快点回去吧。”

　　“嗯。”

　　看着任声远走的背影，余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离开的分明是任声，落荒而逃的却是她。

　　余温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心。似乎除了糖外，还栖着一轮月影。

　　“任声…声声…”余温呢喃着，想要朝着任声离开的方向走去。

　　又笑着摇了摇头，走回家去。

　　·

　　“我们走吧，声声。”那人的声音传来，任声抬了抬眼。

　　余温向她走了过来。

　　从回忆里拨开，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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