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大小姐成长计划

　　洛蒂站在更衣室中央那面巨大的三折镜前，镜面将她的身影分割成三个不同的角度。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百合香氛，珠宝和服饰在她身旁两侧整齐展示，每一件都闪烁着内敛的光芒。

　　女管家奥莉芙夫人亲自来了，带着两位沉默的女仆。

　　“晚上好，洛蒂小姐。”奥莉芙夫人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精确而克制。

　　“晚上好，奥莉芙夫人。”洛蒂轻声回应。

　　奥莉芙夫人微微颔首，然后转向衣架。上面挂着三件晚礼服，每一件都像艺术品般被精心陈列。

　　第一件是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裙，领口镶嵌着细小的钻石；第二件是酒红色的绸缎礼服，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花纹；第三件则是颜色极淡、近乎月光的丝质长裙，裙身上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流动的光泽和简洁得惊人的剪裁。

　　“请试穿这件，小姐。”奥莉芙夫人没有询问，指尖点向那件月光色的长裙。

　　“今晚不是炫耀的场合，是‘融入’的开始。低调，但必须是无法忽视的低调。”

　　洛蒂注意到两位女仆已经悄无声息地准备好了衬裙和配套的内衣。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像个被精心打扮的娃娃，任由她们摆布。

　　丝质的衬裙冰凉地贴上皮肤，然后是那件月光色的长裙，衣料如同流水般滑过她的身体，服帖地勾勒出她日渐挺拔的轮廓，纤秾合度。

　　女仆的手指灵巧地在她身后穿梭，系带收紧的力道恰到好处，带来一种被郑重包裹的感觉。

　　“呼吸，小姐。”奥莉芙夫人突然说，“您太紧张了。”

　　洛蒂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胸口的紧绷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奥莉芙夫人上前一步，亲自调整她领口的位置。她的手指带着薄茧，触碰到洛蒂颈侧的皮肤，带来一丝细微的异样感。

　　洛蒂能从镜中看到老妇人专注的神情。那是一种近乎艺术家的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作品。

　　“记住，”奥莉芙夫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洛蒂能听清，“宴会厅里，每一双眼睛都会看着您。斯特兰家的人，您的叔伯、婶母，还有他们带来的年轻一辈。公爵大人不会容忍任何失仪。”

　　洛蒂感到喉咙发紧，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平静。镜中的少女有着柔和的轮廓和略显苍白的肤色，黑色的长发被盘成一个简洁而优雅的发髻，几缕碎发被刻意留在耳际，增添了几分柔美。

　　“微笑要自然，回应要得体，称呼要准确。”奥莉芙夫人继续道，手指轻轻抚平洛蒂肩膀上一处几乎不存在的褶皱，“看人时，目光要落在对方眉心或鼻梁上方，不要躲闪，也不要过于锐利。走路，像您平时练习的那样，裙摆不能晃动幅度过大。”

　　洛蒂敛下羽睫，轻轻吸了口气。“我明白了，夫人。”

　　“很好。”奥莉芙夫人退后一步，目光审视着整体效果，最后落在洛蒂光洁的颈项和耳垂上。

　　她朝旁边一位女仆示意，女仆立刻打开一个深色天鹅绒盒子，里面是一对小巧的、水滴形的珍珠耳钉和一串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项链，光泽温润如初升的月光。

　　“戴上它们，”奥莉芙夫人拿起耳钉，动作轻柔地为洛蒂戴上，“现在的您足够动人了。”

　　珍珠冰凉的触感贴上耳垂，带来一丝微小的重量感。

　　洛蒂看着镜中的自己——月光般的衣裙，温润的珍珠，一张年轻美丽却过分平静的脸。

　　陌生感依旧存在，但那层刻意维持的僵硬外壳，似乎被这身装扮柔化、包裹，变成了一种内敛的、难以看透的沉静。

　　她不再是刚来时那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至少外表上，她开始接近一个“斯特兰”应有的样子。

　　“时间到了。”奥莉芙夫人瞥了一眼墙角的座钟，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板无波，“妮娅在门外等您。”

　　当洛蒂走出更衣室时，妮娅正安静地站在走廊的阴影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她看到洛蒂时，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讶。

　　“小姐，您很美。”妮娅轻声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主动评价之一。

　　洛蒂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作为回应。

　　两人无声地走过一个个曲折的走廊，终于来到了宴会厅前。

　　橡木宴会厅的门被侍者无声地拉开。

　　瞬间，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雪茄、食物香气以及某种无形压力的暖风扑面而来。

　　里面的光线比走廊明亮许多，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长桌上。

　　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士们穿着剪裁得体的晚礼服，女士们的珠宝在灯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洛蒂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在妮娅落后半步的陪同下，走了进去。

　　她能感觉到，在她踏入的那一刻，厅内的谈笑声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好奇、评估，甚至是不加掩饰的探究，像无形的丝线般缠绕过来。

　　她按照奥莉芙夫人教导的步速，不疾不徐地走向主位下方右侧那个明显为她预留的空位。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追随着她，从她的发顶扫到裙摆，再从裙摆扫回她的脸。其中有一道目光格外锐利，来自主位上的斯特兰公爵，她的父亲。

　　公爵今天穿着一件深黑色的礼服，衬得他的银发更加醒目。

　　他的面容如同雕刻般棱角分明，岁月在他眼角留下了细纹，却丝毫没有减弱他与生俱来的威严。

　　他注视着洛蒂的眼神中带着评估，就像在审视一件新购入的艺术品。

　　洛蒂挺直着脊背，下颌保持着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既不傲慢也不卑微的微扬角度，目光平视前方，只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和那个空位。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出汗，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终于，她走到了座位旁。

　　斯特兰公爵从上至下打量了今天装扮得如同珍珠般内敛高贵的女儿，矜贵地颔首道：“落座吧，洛蒂。”

　　“是，父亲。”洛蒂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但清晰。

　　侍者为她拉开椅子。她微微侧身，提起一点裙摆，动作流畅地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妮娅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后的位置，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这位就是洛蒂了？”一个略显高亢的女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带着刻意拖长的语调，来自她斜对面一位穿着墨绿色丝绒长裙、佩戴着硕大祖母绿胸针的妇人。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浮于表面的亲切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打量着洛蒂，“果然……和希里安是有几分像的。”

　　她轻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尾音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上扬。洛蒂注意到餐桌上有几个人因为这个名字而微微变了脸色。

　　她抬起眼，迎向那位妇人。根据妮娅在之前为她作的紧急科普，这位应该是她的二婶，艾琳娜·斯特兰夫人。艾琳娜是现任公爵堂弟罗伯特·斯特兰的妻子，以言辞犀利和社交手腕闻名于上流社会。

　　“您好，艾琳娜婶母。”洛蒂的声音清亮平稳，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符合礼仪标准的微笑。

　　她没有接那句关于“希里安”的话，只是礼貌地称呼。她能感觉到公爵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但她没有转头去看。

　　“真是懂礼貌。”艾琳娜夫人用羽毛扇掩了掩唇，眼里的锐利却丝毫未减，“在兰特那边……生活很辛苦吧？听说那边冬天冷得很。”

　　她的语气像是闲聊，但每一个字都像在试探边界。洛蒂知道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什么。她在暗示洛蒂的“私生女”出身。

　　“兰特的气候很分明，”洛蒂平静地回答，目光坦然地看着艾琳娜夫人，“习惯了就好。但不如弥兰的雨季特别。”

　　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回，避开了“辛苦”这个带着怜悯或轻蔑意味的词。她注意到公爵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艾琳娜夫人似乎对这个滴水不漏的回答有些意外，羽毛扇摇动的频率快了一点。“但看起来你很适应这里的气候，我原以为一般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好了，艾琳娜。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等会再谈。”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是坐在洛蒂正对面的一位中年男士。

　　他有着和斯特兰公爵相似的深刻轮廓，但气质更为圆融，是洛蒂的大伯，现任上议院议员的霍华德·斯特兰，保守党的重要一员。霍华德是家族中最有政治头脑的人之一，也是公爵最信任的兄弟。

　　他朝洛蒂微微颔首，面上带着和公爵截然不同的和煦笑意，“欢迎回家，洛蒂。不必拘束，就当是寻常的家宴。”

　　“谢谢您，霍华德伯父。”洛蒂微微欠身。

　　霍华德伯父的开口像是一个信号，桌上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寒暄起来，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洛蒂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应着每一位长辈的问候，称呼准确无误。

　　她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柠檬水，听着他们谈论着议会最近的辩论、某个新收购的庄园、伦敦的艺术品拍卖行情……

　　这些话题对她而言遥远而陌生，她像一个最认真的旁听者，捕捉着每一个名字和事件，试图将它们与玛格丽特夫人灌输的知识碎片拼凑起来。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餐桌的另一端。那里坐着几个年轻人，大概是她的堂兄弟姐妹。

　　他们穿着同样精致，姿态放松，彼此间低声交谈着，偶尔发出压抑的笑声。

　　他们很少看向洛蒂这边，即使看过来，眼神里也带着一种疏离的、近乎漠然的好奇和打量，像是在观察一件新到的、与己无关的陈设。

　　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面容英俊却带着点玩世不恭神情的年轻男子，在洛蒂的目光扫过去时，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带着点审视，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弄，随即又转开了头，和旁边的女孩说起话来。

　　洛蒂记得妮娅提到过，那是艾琳娜的儿子，她的堂兄埃德蒙，一位风流的世家公子。

　　洛蒂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一种更深沉的孤独感，在这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华丽厅堂里，悄然弥漫开来。

　　她坐在这里，穿着斯特兰家的华服，说着斯特兰家需要的得体话语，但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里的一切，与这些流淌着相同血脉却形同陌路的人之间，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冰冷的鸿沟。

　　晚餐正式开始。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无声地呈上。

　　洛蒂集中起全部精神，将奥莉芙夫人教导的用餐礼仪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

　　她拿起刀叉，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切割牛排时手腕稳定，没有发出一丝刮擦盘子的声音；汤匙舀起汤汁的角度完美，一滴未洒；咀嚼时双唇紧闭，目光低垂，只专注自己面前那方寸之地。

　　她能感觉到斜对面艾琳娜婶母那带着挑剔的目光，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洛蒂，”公爵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明天上午十点，你要和玛格丽特夫人来我这里一趟。下午三点，有个茶话会，有位夫人要见你。”

　　这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洛蒂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是，父亲。”她简短地回答，声音中没有一丝犹豫或不满，似乎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疑惑。

　　她能感觉到餐桌上几道目光在她和公爵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期待什么反应。

　　公爵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然后继续用餐。

　　晚餐进行到一半，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霍华德伯父和另一位叔父谈起了即将到来的议院财政预算案投票。

　　艾琳娜夫人则和旁边的另一位贵妇低声议论着某位公爵夫人新得的那条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

　　就在这时，宴会厅侧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侍者制服、但气质明显更为沉稳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主位旁，俯身在斯特兰公爵耳边低语了几句。

　　公爵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银质餐刀，那细微的磕碰声在瞬间安静下来的餐桌上显得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聚焦在主位。洛蒂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在厅内蔓延。

　　公爵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那个侍者模样的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吩咐道：“带他去东翼小客厅等我。”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是，公爵大人。”那人立刻躬身，迅速退了出去。

　　公爵的目光这才缓缓扫过餐桌，在洛蒂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随即，他恢复了惯常的威严，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餐桌：

　　“抱歉，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诸位请慢用。”

　　说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威压，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离开了宴会厅。

　　沉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餐桌上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谈论着钻石项链的艾琳娜夫人，用羽毛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

　　霍华德伯父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那几个年轻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兴味。

　　妮娅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站到了洛蒂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脊背挺得笔直。

　　洛蒂垂下眼帘，看着餐盘中那块被切割得极其完美的牛排，肉质的纹理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胃里那种熟悉的、空荡荡的束缚感又回来了，混合着刚才被刻意忽略的紧张，还有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勾起的强烈疑问。

　　家宴还在继续，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表面的谈笑风生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洛蒂强迫自己拿起叉子，将一小块冰冷的牛肉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她的思绪却已经飞到了东翼的小客厅，想象着是什么样的“紧急事务”能让斯特兰公爵中断如此重要的家宴。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埃德蒙，那个玩世不恭的堂兄，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埃德蒙举起酒杯，向她做了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致敬动作，然后一饮而尽。

　　洛蒂迅速移开视线，但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已经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突然意识到，今晚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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