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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养成
曾游给自己在警局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虽然对方说得遮遮掩掩,他还是听明白了大概。
乔纳被警方临时带去与杨臻见面,而这种见面,自从杨臻被抓获开始已经进行了十几次了。
警方放松了搜身。
乔纳在房间与杨臻见面时,一切都像往常一样,他将手放在台面上,隔着玻璃,两人对望,都已经白发苍苍。
一个警察发现了异常,乔纳的口袋里塞着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靠近搜身,乔纳已经拿出一把袖珍手枪,对准那个半圆形的玻璃洞□□了出去。
那个洞口正对上杨臻的左胸。
杨臻那边的狱警迅速行动,扑倒了杨臻的椅子,将他顺势带倒。
杨臻右胸中弹,倒在地上立刻昏了过去,蓝色囚服破了个大洞,流出殷红鲜血。
警方立刻控制了乔纳,将杨臻送往附属医院抢救。
乔纳现在被关在审讯室里,警方试图找出他杀害杨臻的理由,弹乔纳闭口不言,只对着桌子发呆,双肩颤抖。
他身旁的架子上放了一叠可撕日历,一名警察推门而入,带进一股走廊的气流,日记被掀开一角。
日历翻动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一只手按住右侧的边角,撕去今天的日历,攥在手里。
那双手显得有气无力,连笔都快握不动了。
“2012年12月17日。”杨臻喃喃念道。
他两腿发软,靠着金属柜慢慢滑落下去,将日历随手丢开。
他肚子已经停止了叫唤,眼睛发昏,大脑昏沉,他将柜子拉开,取出一个玻璃瓶。
玻璃瓶里放着一只青蛙,他用力摇晃着瓶子,想尝到一点味道,可青蛙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任凭怎么摇晃,都醒不过来了。
自从他从电影院回来后,他找了几十部战争纪录片观看。
刚开始他欣喜若狂,不断狼吞虎咽,柔和而甜美的味道裹挟着熏肉的香气,在他舌尖如同华丽红幕前弹跳的芭蕾舞团一样散开。
优雅,美味,再好不过。
但他看得纪录片越多,舌尖的味道也就越淡,到最后他甚至只能尝到一点肉味。
我在等死。他想,笔从他指尖脱落,他没有力气再捡起它了。
他靠着金属台子,看向外面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漫天白雪翻飞,枯黄的草叶上沾着晶莹的雪花。
大雪之后,一切都将重生,大雪是一切罪恶的救赎。
而他将被饿死,孤身一人,在豪宅里,在存放了无数食物的房间旁。
他决定做出最后的挣扎,他爬了几步到餐桌旁,无力起身,他抬起手,捏住桌布的一角,借用全身的力气将它拖下来。
叮铃哐啷,银色盘子摔在缎纹桌布上,装了红酒的大肚玻璃瓶摔得粉碎,红酒沿着地板的弧线流淌。
他感觉到小腿疼痛,掀开桌布一看,一把餐刀插入了他的小腿肚,流的血不多。
他将刀子拔出来,血液飚出,他割下一块桌布将伤口扎紧,拖着伤腿朝玻璃瓶爬去。
他顺着瓶口,慢慢将刀子落下,刺入青蛙的后腿。
冬眠中的青蛙动了一下,覆盖着浅绿色薄膜的眼睛睁开,一瞬间惊恐地弹跳起来。
杨臻刚要贴近感受舌尖的味道,青蛙撞上了他的刀子,一瞬间贯穿而亡,腿肚抽搐一下后就死在了瓶子里。
那味道还没来得及在杨臻的舌尖逸开,就已经消弭于无形。
“不,不,不……”
杨臻将瓶子丢开,胃部的烧灼感让他整个人都弯成了一只虾米,他将头抵在膝盖中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号叫。
他跪在柜子旁,雪花从万米高空飘落,他拖动着身体,手扣着地面,推开了落地窗。
雪花落在一只眼睛上,凉意刺痛了眼睛,他胃部疼得受不了,攥起一拳雪花往嘴里塞,又瞬间呕吐出来。
没有那味道,他根本无法进食。
雪花盖住了他的脚,他的躯干,他的脑袋,他抱着头,意识逐渐模糊,就要在雪地里永远睡去。
呜咽声,来自雪地。
他抬起眼睛,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一个浑身被雪覆盖的小小半圆,那团物体颤抖着,发出呜咽声。
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杨臻朝着那团物体爬去,越靠近那团白色物体,他的舌尖就越鲜甜。
这是对于死亡和大雪的恐惧,味道好极了。
像牛奶巧克力,又想刚从海上的岩石边敲下来的生蚝,入口即化,鲜甜柔美。
他一边往那团物体爬过去,一边不断用手捧起积雪往嘴里塞去。
雪化成水慢慢流入食道,他用刀子剜着土壤,从土壤深处揪出几条细瘦的肉虫吞掉,蠕动的虫子从喉咙滑入胃部,很快溶化在胃液之中。
力量正在恢复。
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他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被埋在雪下的烂果子,站起,朝着那团东西走去。
他拍掉那团东西上的雪,摸到一片冰凉,像逐渐死去的猪肉。
他将那东西抱起来,手臂感受到它身上的毛发,已经被雪水打湿成结,那东西在他怀里瑟缩颤抖着,恐惧的味道从它身上似乎无穷无尽一样散发出来。
这是只小狗。
一只被主人在冬夜里遗弃的,跑到杨臻家门口的小狗。
它四肢纤瘦无比,像是骷髅上长出了毛发。
杨臻胃口大开,人也精神百倍,尽管四肢仍酸软无力,他却充满希望,脚步轻快地往食品室走去。
小狗委屈地呜呜叫着,声音低咽,在杨臻怀里缩着,杨臻慈爱地摸着它的脑袋。
在食品室大吃一顿后,一人一狗都恢复了力气,杨臻背起一大包食物放进车里,接着将小狗放在副驾驶上,自己坐在主驾驶。
他发动了车子,往山下开去,车轮在雪地中留下两道蜿蜒的灰色痕迹。
2012年12月19日,天气晴
大雪停了,但空气依旧很冷,我没给这小狗起名字,直接就喊它“小狗”。
这两天,我去了许多地方。
我和小狗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总有一两个喝酒的人,试图逃脱前方岗哨里警察的检查,我隔着车窗都能尝到他们恐惧的味道。
尝起来像什么呢……我觉得有点像酒心巧克力。
我还去了办公楼,办公楼中都是一些上班族,当然还有许多搞电话推销的。早上八点,我在打卡机旁站了一会,每个急匆匆过来打卡的人,恐惧都很浓重。
有的恐惧是害怕迟到,那种恐惧的味道像贵州酸汤,很下饭。
有的恐惧是害怕老板的训斥,这种味道不怎么甜美,有点像墨西哥红辣椒,辛辣刺鼻。
有一个罹患癌症的人从我身边经过,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我闻到了和战争纪录片一样的味道,那股熏肉味。
我有些同情他,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死亡,而他不得不直面它。
我还去了蹦极的地方,让我很失望,蹦极的人似乎天不怕地不怕,我尝到的恐惧很少,不过我在这些极端的冒险者的家属身上尝到了不少。
当然,还有蹦极等候区,等待蹦极的过程是最恐怖的,等真正跳下去,一分害怕都没有了。
医院容易诞生甜牛奶味道的恐惧,火葬场易产生卤牛肉味道的恐惧,我在墓地时,从经过墓地的人身上尝到了黑松露一样的恐惧。
学校里也诞生了很多恐惧,当然这种恐惧只局限于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以及贴成绩的地方,不过我抱着小狗,在一间教室旁也尝到了一点,那里有三个男孩正在欺负一个倒在地上的瘦弱男孩,那男孩的恐惧很甜美。
我寻找着各种各样的恐惧,我终于能在恐惧之中安心生活,每当我无法进食时,我就会再次寻找别人的恐惧。
如果暂时寻找不到,我会自己制造一点,无伤大雅,我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这不算我的错,对吧?
2012.12.30,小雪
我今天拿起猎枪,去了一趟农场。
那里有一片山林,有一头小鹿在山林间乱转,雪花落在它的头上,它身上像披着一层洁白的纱。
我看到它的那一瞬间竟有一种跪拜的冲动,像在面对着一个圣洁的,从九霄之外降落下来,予人启迪的神明,我的腿都发软了,然而我还是举起了猎枪。
我没有杀死它,而是打残了它的一条腿,瘸着腿逃跑时,整座山都弥漫着黄杏子的甜香味。
我没想到那味道会那么好,让我念念不忘,我又打死了几只山里的兔子和小山羊,它们的味道尽管美妙,却再也没有那只小鹿那样好了。
我不喜欢那小鹿跑走前看我的眼神,像是同情,像是悲悯。
小狗现在在我腿边叫着,它现在已经不怕我了,它吃得很好,圆滚滚的在我身边乱转,已经不能再为我提供丝毫恐惧。
我几天前就决定要杀了它,在它死前再吞食一遍它的恐惧,可我现在有些犹豫。
“他做过精神鉴定没有?”
曾游将档案拍在桌子上。
“你确定他精神是正常的吗?我把他的日记都看了,你后续发过来的日记我也都看完了,你确定他这不是精神分裂症?”
警察朋友戴着警帽,严肃地敲敲桌子:“别总往精神问题上想,他做事逻辑通顺,检测也完全达标,绝对够不上精神病。”
“听我说,那日记我们几乎都研究过,他们中的有些人,包括我的上司,都觉得它是完完全全的笑话,但我不觉得。”
曾游:“我学了那么多年的现代科学,我的知识不允许我信这个。”
他语气的极端冷静,激起了他朋友的一点愠怒:“你不信这个说辞,来找我看什么?想让我给你提供他的精神证明吗?他根本不需要这东西!”
“我只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再和他见面。”曾游冷静说道。
朋友逐渐冷静下来,说:“他现在还在医院,但是已经苏醒了,你后天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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