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枇杷

　　第二天下午考完，路致远回到教室，就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盒东西，拿起一看，是一支烫伤药膏和……五百块钱？
　　路致远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往左边看去，果然看见了程铭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
　　路致远直接走过去，高大的个子站在程铭课桌前，一下子挡住了一大片视野。
　　程铭抬起头，清冷的眼眸直视着他。
　　“有事？”
　　路致远直接把那几张钱放他面前，微微笑了笑：
　　“这什么意思？”
　　程铭表情上有些不理解，他皱了一下眉，问道：“这怎么了？”
　　“？”
　　路致远觉得自己昨天中午的话可能没说明白，又或者学霸的脑子连晕带考试的有点宕机，就又把话说了一遍。
　　“开药挂水的钱五十就够了。这几张是因为什么？”
　　“表示谢意。”
　　路致远：“不是已经谢过了……”
　　程铭看向他，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昨天我生病，你把我弄到医务室应该费了不少劲。还有你手上的烫伤。”
　　说着程铭的眼睛往他手臂那里一斜，烫伤的地方已经被校服袖子盖住了。
　　“我觉得可以多给你点儿。”
　　……
　　路致远皱起眉头立在那儿。道理他能明白，就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
　　还没等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面前这人又发话了：
　　“你还有事？”
　　“……”怎么有种上门要饭然后被公子哥儿随手打发了的感觉？
　　路致远在心里“操”了一声，心道这话可真他妈的欠揍。
　　“有事儿。”
　　路致远拉过旁边一个空凳子，直接坐在程铭面前。
　　程铭对这人的举动愣住了，连胃里还在隐隐翻涌的疼痛也顾不上，坐直了身子，警视着面前的人。
　　路致远盯着程铭的眼睛，两人对视上，程铭才发觉出对方绷着的唇角透露出来几丝不爽。
　　“你很喜欢拿钱解决事情啊？”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谢谢你。”
　　“你都是这么谢人吗？”
　　听到这话，程铭沉吟片刻，然后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他：
　　“一千够么？”
　　“……操”
　　路致远突然笑了，合着他说半天，结果被人家当成打秋风的了？
　　程铭皱了皱好看的眉，觉得新来这人是不是有点什么。
　　路致远在心里笑够了，眯了眯眼睛看着程铭的反应，突然很想要“报复”他。
　　他故作两难道：“那怎么办呢，就这么一件小事，你给钱，我心里过意不去；我要是不收吧，你肯定也不好意思。”
　　程铭翻书的手没停，等他的下文，就听他说：
　　“要不这样吧，你给我写一封感谢信，周一班会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怎么样？”
　　程铭手一抖，那页纸差点被撕成两半。
　　“不行。”
　　路致远注意到了眼前人的反应，颔首轻笑一声。早就想到他会拒绝，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差分毫。
　　他有意逗人：“不行啊？我昨天可是背着你去的医务室，还在那儿坐着等你醒过来。刚刚还说要谢谢我，现在怎么不谢了？”
　　程铭好看的脸上露出一点不自在：“我不怎么写信，也不喜欢发言……”
　　话还没说完，路致远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掏出来一份校报，抖开展在程铭面前。
　　“哪一次学生代表不是你？告诉我我去翻。”说完好像还怕程铭看不见似的，特意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第一版上面那个人。
　　“……”
　　“至于不经常写信……凡事一回生两回熟，你给我写这一次，不就迈出第一步了？”
　　程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路致远弯了弯眼睛回敬他。半晌后，程铭终于妥协了。
　　“你真想要信？”
　　路致远点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明明可以直接给你钱的。”
　　此刻的程铭一脸的不耐烦和冷淡。
　　“写信才有诚意。”
　　“我……”
　　路致远直接挽起袖子露出被烫伤的胳膊，抢在程铭之前开口：
　　“烫伤恢复起来很慢的。”
　　程铭朝那个地方看了一眼，是他没想过的严重。少年劲瘦的小臂上，大面积的皮肤被烫成暗色，鼓起了一层透明的水疱，一些已经溃烂，还没来得及结痂，有些地方还有纱布的残留。
　　程铭看着眼前的伤口，皱眉问道：“你把纱布揭了？”
　　“啊，是。我嫌裹着难受。”路致远把袖子放下来，收回手臂，自然搭在课桌上。
　　“怎么样？这还不够格让你写份感谢信啊？”
　　程铭绷着嘴一言不发，想了想，说：“写信没什么，我应该的。但是，我不会在班会上念出来。”
　　路致远不置可否，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
　　“我可以私底下给你，如果你能接受……”
　　“好啊。”
　　路致远笑笑，心里荡漾着莫名的快感。
　　“那说定了，你要给我写信，什么时候给无所谓，反正我记着呢，你别想装糊涂忘了。”
　　程铭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路致远把那张报纸连同五百块钱一块推向他：
　　“自己写，不准上网去搜啊。”说完便扬长而去。
　　“……”
　　--

　　程铭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件很难缠的事。
　　今天下午出了模拟考的成绩，刚好他妈出差回来，晚饭时候就着这个事闲谈了会儿，吃过饭就又出去了。于是这会儿，家里只剩程铭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盯着白纸发呆。
　　“感谢信……”
　　程铭回想起那个转校生一脸恣意地朝他要感谢信的样子，原本就清冷的凤眼又透露出了一丝不耐。然而想起是那人把自己送去急救的，更别提还受了伤，心里就多出来一点难以言喻的滋味。
　　纠结半晌，就在他终于决定要下笔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转校生叫什么名字？
　　冰雕玉琢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凝滞的表情。给帮过自己的同学写感谢信，结果不知道别人叫什么？
　　程铭茫然了几秒，随后打开班级群，果然在群成员的最后一行看到了新添加的人——路致远。
　　他扫了一眼那个一棵小树的头像，拿起笔开始写：
　　“路致远同学，你好。”
　　“很感谢你在学校对我的帮助，你的热心和善良是无比可贵的品质，它深深地感染了我……”
　　删删改改，程铭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皱着眉头又在脑海思索了几遍平时积累的模板，最终还是决定换成了第一遍的内容。
　　“他应该不会真的仔细看吧？”这么想着，程铭终于停笔收尾。
　　弄完所有东西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程铭向玄关看了看，乔瑾还没有回来。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喂？铭铭？”
　　乔瑾那边很嘈杂，程铭也不说话，等到电话里的音乐声渐渐褪去，才开口：
　　“妈，你那边还没结束吗？”
　　“哦，就快了。有人搭线组了个饭局，我的一位潜在客户也来。已经聊得差不多了，我过会儿就回去。”
　　乔瑾看不见的地方，程铭依然点了点头：“哦，行。”
　　“不用等我，你困了先睡，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别睡太晚。”
　　乔瑾那边似乎很赶时间：“先不说了啊，我不能走开太长时间，你早点睡。”
　　“好”还没说出口，电话已经被挂断了。程铭看着一分零六秒的通话记录，眼里流露出一丝落寞。
　　然而当他收拾完心情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手机却又响起一声。
　　要按开关的手堪堪停住，程铭拿起手机，是一条好友申请，申请人是……
　　程铭定睛一看，是那个有一棵小树的头像，头像下面还有一条备注：
　　“同学，明天就是周一了，感谢信写好了吗？”
　　程铭直接在下面回复道：“嗯。”
　　路致远又发过来一条好友申请，这次的打招呼内容只有短短两个字：“好的。”
　　程铭看了一眼，准备关掉手机，却又看到屏幕上方再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同学，有兴趣加个好友吗？”
　　“不太有。”
　　又一次：“行吧，我还想提前看看你写的信来着，那还是算了吧。”
　　程铭转头一想，用手机发给对方总好过亲手递给他，于是打字问道：
　　“微信发给你，是不是也算数？”
　　两分钟后，那边才又发来一条好友申请：“当然。”
　　毫无迟疑，程铭点了“同意”。
　　两人终于进入了正经的聊天程序。
　　路致远：【……哎，没刚刚那几下我还真不知道还能那样聊天。】
　　程铭：【图片】
　　程铭：【信】
　　路致远：【这么快？】
　　路致远：【字儿挺好看】
　　程铭：【谢谢】
　　……
　　一时间，两人无话。不知道对面的人是真的在看信还是在干别的，聊天框里的信息再没有更新过。程铭扫了眼时间，准备结束这场对话。
　　【不早了，我该睡了。】
　　发完这条，程铭放下手机，摁下开关，室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而在程铭沉入睡眠时，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上面赫然列着一条消息——
　　【好眠】
　　--
　　周一的教室，往往是上课哈欠连天，下课昏迷一片，把“周末综合征”体现地淋漓尽致。
　　赵怡戈难得安静了大半天，因为整个上午都在表演“小鸡啄米”。到了下午前两节课过去，才勉强回过精神来。
　　“哇，早啊远哥。”
　　“……”
　　路致远看着嘴巴张老大的前桌，凌厉的五官难得凑出来一副无语的表情。
　　“还发昏呢？自己看看表几点了。”
　　赵怡戈轻车熟路地拿起他同桌的表，看了一眼说：“七点十五啊，怎么了？”
　　路致远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不说话，另一边已经有人开始骂了：
　　“那是三点零七！下午三点！”
　　丁御钦一边翻白眼一边把表夺过去往手上戴。
　　赵怡戈笑道：“我就说老丁你买个电子表算了，非得买个机械表装逼，走针的就不说了，关键是那上边有仨盘！搁谁谁能分得清几点几分啊？”
　　“不懂欣赏少乱说啊！我这可是星皇bm0947ss，你看时间看最大那个不就行了？你就是自己眼瞎非要怪到我的表上来……”
　　“哟哟哟哟哟！我不懂欣赏~~”赵怡戈捏着鼻子装模做样，“御钦葛格真有品味……”
　　丁御钦气得满面通红，又恶狠狠地甩了他一个白眼：“夏虫不可语冰也！”
　　路致远懒得听别人在他旁边斗嘴，索性转移目光，打算看看下午还有哪些课，结果就无意间瞥见了他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程铭不在？
　　路致远皱起眉头回忆一番，正当他想要记起那人是从什么时间不在教室的时候，身边的喧闹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维。
　　赵怡戈趁丁御钦去发答题卡，又挤眉弄眼地在那儿模仿他同桌，逗得周围一圈人满地乱笑，路致远身处其中，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了花果山。
　　“老赵、哎，哈哈哈哈哈哈哈……”梁育辉一边勾搭着赵怡戈的肩，另一边手疯狂地朝他腿上拍：“你说你这么能模仿，不去演模仿秀真是屈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把你那爪子掂回去，不是你的腿拍着不疼是吧！”赵怡戈龇牙咧嘴的，正揉着自己已经红了一片的大腿。
　　李星瑶和身边的人闹作一团，还不忘用手扒拉两下刘海：“像他这种嘴贫的，打包打包送去说脱口秀才不算浪费！那谁不就是说脱口秀红了吗？现在都跟明星一块儿上综艺呢！路同学你说是不是？”
　　“嗯？”突然被cue到，路致远一边拧开一瓶水一边说：“什么秀？金猩猩秀吗？”
　　像是没想到新来的接梗这么自然，周围的人一愣，随即又回到原来的氛围。
　　赵怡戈出了名的气氛组，此刻头发一甩，自信满满：“我说白了，像一哥这样的人，别说金猩猩秀，那就是火星水星冥王星都能红！谁让咱是一哥呢！”
　　李星瑶撇撇嘴怼他：“这叫什么？来自猩猩的你？”
　　这时班长拿了张数学答题卡走过来，丢在赵怡戈面前：“还侃大山呢！彩芳可交代了，说让你妈来陪读两天，别傻乐了。”
　　赵怡戈顿时如遭晴天霹雳般，心如死灰：“班长大人……我吗？”
　　付万聪：“昂，你妈。哦，阿姨要来不了你爸也行。”
　　赵怡戈满目“悲痛”：“这已经不是妈与爸的问题了，这是……”
　　付万聪又转头看向一旁看戏的路致远：“对了，班主任还说，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路致远也没什么惊讶，只是点点头：“好。”说完便起身走出教室。
　　然而，当他走到走廊尽头，才想起来他早就忘了韩彩芳的办公室在几楼！
　　“……”
　　此时上课铃已经打起，教室里正在上课，他站在大厅环视四周，似乎也只有他一个“散兵游勇”——二中不允许学生在非课后时间在外活动。
　　无奈之下，路致远一边唾弃自己对自己记路能力的高估，一边凭着脑子里残存的对这栋楼的初始印象摸索徘徊。
　　但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另一个“散兵游勇”也出现在了一楼大厅。
　　路致远：“……程铭？”
　　程铭：“……”
　　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都有些许凝滞。
　　程铭冲他点点头，说了句“你好”，就想要离开现场。
　　偏偏有人不让他走。
　　“哎！别走啊同学！”
　　路致远小跑两步，赶在程铭面前站住。
　　程铭看着眼前的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才问道：“有事吗”
　　路致远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恣意张扬的脸顿时笼上了一层温和。
　　“就是问问，韩老师的办公室在哪？”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才来没多久，不太熟悉。”
　　“四楼，上楼梯后右手边第一个办公室。”
　　回答得很快，也很详尽。属于是猪来了都能摸清楚的程度。
　　“行，谢谢啊。”话音还没落地，就见面前的人冷淡地“嗯”了一声，轻飘飘的，早已转身走了。
　　“啧！”路致远挑了挑眉，看着那人的背影，又把视线投在了他手里的黄袋子上。袋子绑的结结实实，颜色也不透明，只知道里面的东西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看不出是什么。
　　路致远转身朝办公室走去，他没那么大好奇心猜袋子里面是什么。这时候他更想知道的是，韩彩芳现在手里拿的，是他哪一张答题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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