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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宅(一)
迟知许微垂着头,发丝将眼底翻涌的情绪遮住大半。再抬眸时,语气虽恳切,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实不相瞒,迟某确有难处,想麻烦林郎中帮忙。”
他顿了顿道:“在下自幼习武,听闻近来璇玑阁并不太平,总有人前来闹事,不知在下能否在此某个差事,暂且混口饭吃。”
林枝意凝神听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嘴角忽然勾起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没到眼底。
混口饭吃?!这男人虽穿着粗布,可随身之物随便哪样,都无半分走投无路的模样?
“看来迟公子是想在此谋个差事,不过你找错人了”林枝意轻轻屡平自己袖口的微褶,没抬眼瞧他,“我不过是个借住在此的郎中,做不了璇玑阁的主。”
“迟公子若是只为此事,养好伤便请离开吧,我也好跟东家交代。”
她声音添了份冷意:“若是要找活计,出门右拐,那三条街里的杂市,在那码头扛货,布庄浆洗,有的是谋生之法。”
说着,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取过边桌剑鞘掂量了几下道:“还有迟公子这柄宝剑可不是寻常玩意,您可收好了!”
迟知许脸色未变,发丝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半分波澜。
“我林枝意虽出生乡野,见识不多,但也识得此配饰的珍贵。”
林枝意抬眼撞进他眸子里,似笑非笑地挑高了眉接着说道:“您就算不是个什么王公贵族,此物也断不会是一寻常百姓能用的。撒个这么漏洞百出的谎,究竟是瞧不起林某呢?还是特意来试探林某?”
屋外,船夫哼着些婉婉小调,尾音上挑带起些河畔的沙砾。乌篷船划过雕栏经过窗口,船桨敲到岸边。
“哒、哒、哒。”
林枝意的脚轻轻点着地,双手环胸而立,分明是笃定的姿态,偏要等他开口。
迟知许脸上倒也没有些许被揭穿的尴尬,神色坦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剑鞘,慢慢地用指腹擦了擦上面凝固的血迹,淡淡的腥味中杂糅了些梨花香。
他擦了半响,才抬眼,缓缓地道:“林郎中果真聪慧,怪不得师父要我寻你,在下的随身之物好像少了一件,不知林郎中可曾见过?”
林枝意嗤笑一声,淡漠地回应道:“何物?”
“一块令牌”他倚在床栏上,将剑放在里侧,“那是在下师门的令牌。”
他稍作停顿,见对方神色未缓,又添了些恳切道:“若是方才唐突了,在下赔个不是。实在是事关洛川城百姓,我得寻个靠谱之人不得马虎。”
“在下其实是墨城派弟子。”
他低低垂眸,说到师门时,目光落在掌心层层厚重的茧子上,似是在追忆过往:“家师乃墨城派玄悯大师,他近日观天象,预示洛川城恐有灾祸降临,特意派我下山查探,本不该泄露天机,但仅仅凭我一人恐难成事。”
林枝意喉间泛起些微涩,她指尖在桌面上重重磕了下,调侃道:“玄悯大师的高徒?倒是在下失敬,不过我林枝意可是出了名的庸医。” 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与调侃。
此人有些过于可疑,可这令牌又该作何解释,他若真出自墨城,那便是爹的同门,兴许能帮到她。
玄悯大师?若他真是墨城派人事,那便是爹的同门...... 不过这人太过可疑,那剑鞘又该作何解释?
她忽然想起方才诊脉时触到的手,骨节分明,掌心的茧子硬得像铁,绝不是常年握药杵就能磨出来的,必是有些功夫在身。
她嗤笑一声,淡漠地回应道:“我为何要帮你们?迟公子先好好养伤吧。”
迟知许拈着指腹上血污,一字一句地道:“事成之后,师傅会给林郎中一直在寻之物。”
“轰”的一声,林枝意耳中像炸开个响雷,此人?竟知莫非知晓她暗中求购那物之事!
这事除了柳大哥,她未曾告知旁人,就连璇玑阁众人面前她也从未提起,无人可知。
她强装镇定地打开门闩,目光冷峻地转头,甄字酌句说道:“林某不知是何物,迟公子莫怪!”说罢便干脆利落地跨出了房门。
迟知许打量着她离去的背影,思量片刻,缓缓合上眼睛靠在床栏上,低声呢喃。
林枝意快步穿过回廊。她心头余悸未消,她脚步匆匆地跨进前院,脸色微暗像蒙了层霜。
院中正忙活的几人见她这副模样,纷纷停了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眼里满是关切。
“林郎中这是怎么了?”“师父您脸色好差!”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林枝意定了定神,紧锁的眉头却丝毫未松。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她也不知道能跟谁诉说,只能全部自己消化。
几人见她欲言又止,面面相觑间都闭了嘴,院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都先回去干活吧,别耽误了手里的活计。” 春芳姐最先反应过来,轻声细语地驱散了众人,她上前轻轻拍了拍林枝意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并没有强求她开口。
林枝意望着众人散去的背影,看见那个瘦高地身影,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几日唯有苏木跟那位陌生男子有过接触。她并非疑心这孩子,只是想弄清那男子是否有异常之处。
“苏木,你留一下。” 她抬手拦住正要转身的少年,指尖轻触他衣袖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她引着苏木走到院角那棵老槐树下,压低了声音问:“昨日那位公子,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苏木仰着小脸,眨了眨清澈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好像…… 也没什么古怪的?”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确定
师傅不曾用这种表情看着他,他有些不自在。
林枝意指尖在袖中蜷了蜷,柔声道:“明日我去换药,顺便瞧瞧你这些日子的长进,有没有偷懒。”
次日入夜,河边的风卷着潮气扑来,窗棂被吹得 “咔咔” 作响,像是有谁在暗处叩击。
璇玑阁虽不复往日的喧嚣,前院却仍有几位老客围坐桌前,酒盏相撞的脆响混着吟诗作对的高声谈笑,倒也添了几分生气。
林枝意端着药盘穿过回廊,脚步沉稳地来到后院厢房。月光透过梧桐叶筛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看不清神情。
只听 “砰” 的一声,她一掌拍开了后院厢房的门,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迟知许应是口渴,正准备爬起身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见来人是她,又想起自己应当是虚弱的,所以又躺了回去。
“嗒”的一声,林枝意把药盘重重地扣在桌上。
“躺好,换药!”林枝意语气不善。
迟知许心中愕然,怎么今日是她来换药,莫不是要拿他练刀?
犹豫片刻,为了留下他还是抬手解开里衣的扣子露出肩膀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平躺在床上,顿了顿,开口道:“麻烦林郎中了。”
林枝意拿起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了脏污的细布,不得不说,苏木这小子的包扎的手法,倒是比从前利落多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腰侧,忽然顿住那里藏着道早已结痂的刺痕,形状古怪,像是有些年头的刀剑伤。
她伸手拿过一个绿色的药囊倒出些草药,将浸湿的草药轻轻敷在他的创口。
林枝意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身,站在他身后为他缠上细布。
缠绕时难免有些不小心地触碰,见他面色如常,她鬼使征神差的摸向那道疤痕。
“林郎中,还要摸多久”迟知许回头不解的看着林枝意。
林枝意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手一直搭在人家腰上,迅速缩回手,耳尖微微发烫,尴尬地说“抱歉,走神了!”又意识到她为啥要心虚。
迟知许表情也有些古怪,起身披上外衣,坐到桌前拎起茶壶斟了杯茶。
“咳…咳…”许是口渴许久,最后一口喝的太急反倒呛着了,他缓了缓神见林枝意还杵在原地,问道:“林郎中,还有事?”
“我可以参与”林枝意收拾起桌上的物件,坐在梨花凳上,拿起茶碗给自己也斟了杯茶。
她接着说道:“但我有条件,你得告诉我你的来历,我也好同东家引荐。”
迟知许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初春的茉莉新叶很是润嗓。他悠悠把碗扣在桌上,杯中的热气似纱帐遮上了他脸庞,“这剑鞘其实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本是诰京一户药商家的公子。”
“几年前,也不知父亲生意上得罪了何人,惨遭灭门。”林枝意听闻那二字,摆弄茶壶把的手微微一颤,抬眼定定地看着他,似是想把他看穿一般。
迟知许睨了她一眼,垂眼继续道:“有些事迟某现下不便透露过多,但那是我还小被师傅所救后,便一直在山上学艺。”
林枝意貌似轻松地淡淡道“那你腰侧的伤呢?”
迟知许拿起茶碗,吹了吹道:“也是被仇人所伤,只是也不知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只要林郎中能加入,在下相信洛川城的百姓都会安然无事!”
林枝意说道:“那到底是何灾祸?”
“是何,在下也不知道?”
林枝意没接话,她知道应当是问不出啥了,轻轻放下茶壶把像是有了盘算,拿起药盘转身出门,在扣上门的间隙对着屋里的人说:“待迟公子养好伤便是璇玑阁的护卫了”。
月影如梭,隐秘在屋外黑暗下的脸上闪着些许踌躇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将药盘放回药库,走到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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