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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
从荒林一路上走来,偏远地区都很荒凉,甚至还有孩子光着满是泥点和划伤的脚在路边坐着,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问什么也不回答,再多问便眼睛睁得极大看洱决一眼便跑了。
洱决回想白天的光景:一房房破漏的屋子,低沟的身躯,干瘦的脸庞……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安排好的房宅,推门而入,门内已亮起烛光,刚燃起柴木,光亮红热,但屋内并未立刻升温。洱决一路走来,已有些神伤没多时便熄了火光。
门外的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便合上门往县中心跑去了。
乌合县很冷,早晨更是如此。洱决身上衣便显得单薄了。
扣开知县家门,开门的是一位面目雅致的男子,那人问:“请问找谁?”
“乌合县知县在否?”洱决微垂眸便看见那男子眼下一片乌青。
“哦,在下边是。”那男子将门全敞开对洱决作了一揖,问到:“阁下是?”
洱决回了一揖:“洱决,弹劾官。”
男子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憔悴,略显慌忙地看了洱决一眼:“不知洱大人要来,屋内也并无招待……这……”
“无妨。”洱决只浅浅瞥了一眼屋内。
朴素的院子,没有奇花异草,也无翡翠金玉。
男子闻言,便向后退了一步:“既然洱大人不嫌弃,那边进来吧,在下名唤乌贺授,洱大人请便。”说着便领人进入屋内。
院子里坐落一间小亭,斑驳了檀色,也未挂牌,亭内一小石桌,桌上放着两三本册子,又放一壶茶,石桌腿下叠起一摞册子。乌贺授见洱决目光落在那亭子内,便解释!:下官喜爱在那亭子内处理公务,昨夜忙的有些晚了,今早都起晚了些。”
乌贺授举止都带着书生气,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这乌合县的公务繁杂又混乱,下官来这儿有些年头,却未见一丝起效。”说着,便望向那亭子,目光落满怅惘。
“下官可谓真的尽力了,可民生未有改进,又总有百姓不满,跑到公衙处告下官的不是,这下连洱大人都招来了。”乌贺授紧皱着眉头,这样反而平添他的文弱以及一丝隐秘的显得颓废的雅致。
洱决颔首,到:领我看看乌知县处理的公务吧。”
二人便一同走向亭下,茶杯里的茶汤色清淡,也没有浓厚的醇香,粗茶而已,茶沿带着湿润似刚饮过。洱决翻翻那些册子,税收、刑罚、修建……一一俱全,各个详细。
税收是正常的比例,刑罚罪名都写了来龙去脉、因罪量刑,修建的几乎全是学堂、水坝,没有异样,这些册子写的很满也很有秩序。
乌贺授见洱决半天未支声,又言:“下官想看看这些册子有没有纰漏,好发现下官哪里不当,才能有所改进,依洱大人所见,可有什么差错?“
洱决合上册子,笑了:没有,或许不是乌知县的问题。我去别处看看,告辞。”便互相作了揖,再门口告别了。
门口合住上一瞬还有礼作揖,转过身的下一瞬,洱决脸都是冷的。
接连去了几家小官家里,个个可谓密不漏风,诸事皆宜。
那么乌合县荒林中的女子又是谁遗落的?郊外的那些人们又是如何衣不覆体、食不充饥的?
洱决又欲找个人问问,问乌合县知县如何,那人答,风雅倜傥,在年荒时亲自施粥,而且极重教化,常聚集县内有才识的人赋诗吟诵。
又问县内治理如何,便答,宽厚爱人,一切从简,从宽。
再问,如何简,如何宽,那人便支支吾吾有些打不出来,只道是居住适宜。
洱决眉头一跳,露出点玩味的笑,让那人走了。
到最后一位官员家宅门口,门的漆已脱落,呈现破败的迹象,门沿的墙上几个隽永而自带龙蛇起舞的大字豁然---不受赂。从字迹可见屋主人的恣睢。洱决想,大抵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院里的苍茫古树透出枝叶,枯叶落了门口一地,也很久没有人清扫,就这样任它随秋风飘荡、卷起又散落。
洱决敲敲门,响起罐子破裂的声音,似乎还有水声滴落,屋里的主人很不耐烦:“谁啊?”门就发出很大的响声被打开了,那响声难为听。
酒气涌上来,要给周围也灌上酒一般,一张潮红的脸露出来。可那酒气与面前这个人并不相配。那人穿戴整齐,束发也一丝不苟,一副少年郎的模样,眉宇却锁着苦闷。
“你谁?”少年郎说话时都锁着眉,脸夹在门中间,只露出脸便不欲再敞开了。
“弹劾官洱决有事请求。”洱决做了礼,站在风中闻到酒气涌着,轻皱眉又用一个淡笑掩住了。
“哦。”少年郎不在意的回应了一声。洱决正等他敞门请入内,少年郎却结实的将门一关,几近门板承受不住的力道,喊了一句:不接客,请回吧!”
落木随门板震动的猛烈萧萧而下。洱决被门卷起的气流扇的一怔,反应过来又闷闷笑了。屋内又传来罐子摔碎的声音,比上一次更猛烈,也更响脆。然后没多时,屋内传来咆哮带着抽泣的哑---少年郎哭了,招摇,不掩势地哭了。
洱决纵身上了墙落在了少年郎的院子里。少年郎只招摇了一会儿,便头埋在衣袖里,随之埋下去的还有他的抽噎声,唯留肩骨起伏颇大。
院内一地的碎片,本就杂草丛生的荒芜中更添酒气。酒也不是浓烈的酒,只淡淡的,少年郎却买了许多堆在院子里。
少年郎是在一块石头上坐着的,边哭边用袖子抹泪。洱决走近,也挑了一块石头坐了,问:“为什么这么难过?”
少年郎泪珠还挂在眼里,见到洱决在身边却极凶:“谁让你经进来了?”
“弹劾官职责所在。”洱决答的轻巧,没用重的语气,讲玩笑话似的说。
“让你督察,没让你翻墙啊!”少年郎慌忙地藏起泪珠,找着自己的气势。
“为什么这么难过,和我说说?”洱决没管他的气势,只管少年郎落泪的原因。少年郎眉心紧锁,别过头,憋出句:“你别管。”
“你这酒不算好,能解愁吗?”洱决揭开一罐的红盖头,用指弹着罐身,发出浑浊沉闷的一声。少年郎不回答。
“真不与我说?那你上的那么多请命书可就白请了。”
少年郎猛地回头,眉锁着却瞪了眼:你说什么?”
“你的请命书……”还没等洱决说完,少年郎低下头,几滴泪坠珠似的滚落,却又滔天的气势,打断了洱决:“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洱决盯着少年郎低着的头,很轻的问,少年郎肩头耸动,拳握紧又松开,自暴自弃地:我上了那么多年的请命书……多半中途就被拦了,倘若真传到吾皇那里,怎么会这么久杳无讯息?”
洱决摸摸视线内这颗束发一丝不苟的脑袋:不是杳无讯息,我来了就是讯息。”
少年郎却还是低着头,洱决又拍拍他的背,安抚年幼困兽那般。这轻柔的拍打引得几滴清泪,半霎,少年郎不抬头地问:当真?”
“保真。”
少年郎终抬了头,狼狈的抹开泪痕:“我名张雨泽,字贞河。敢问弹劾官名为?”
洱决笑了一下:我刚来时说了我叫什么……算了,名洱决。”
“没有字么?”少年郎疑惑,按礼说别人既已道了字也该回应告知自己的。
洱决顿住,牵开一个带着细微勉强的笑:我不习惯别人唤字,见谅。”
“哦。”张雨泽似乎感受到洱决思绪恍地停顿,别开话题:“所以我们现在该如何?这个县找不出证据的,我呆了这么多年。”
“那便劳烦你弃暗投明一下了。”洱决恢复了神色,笑的眉眼柔和又带点坏意。
“什么意思?”张雨泽颇觉这气氛带着密谋和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自觉靠近了些。
“你假装与他们同流合污。”洱决极轻快地一说。
张雨泽皱眉:且不说其他,他们必不会相信。况且他们表面上也不会表现出贪了什么,一切都是在内地里进行。短时间内我跻身不进去他们的暗处交易,要想探出点什么也极难。再者,我曾上的请命书许多大盖被他们拦了去,虽然近些年总觉得没什么希望所以不再写了,但先前的许多其中言辞……洱决兄,你应懂得,让他们相信我与他们同流这本身便极难……”
洱决忍不住笑:你只装装,其他的交给我。”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去,张雨泽却抓住他,很郑重地:小心些乌贺授。”
“你知道些什么?”洱决问。张雨泽却只是摇摇头:“只是一些传闻,听说曾有人看见他宅子内抬出一位双肢流血的姑娘。而且我得证乌合县十多年前虽然清贫,但并未像现在有这么多饿死、流浪的人,我认为一个地方的境况与执政者有很大关系,乌合县今日的破败必定与乌贺授脱不了关系。”
“那传闻中他人又身在何方?”洱决眸光一闪。
张雨泽好不容易化开的眉又紧锁上,不忍多言:“传闻只说不见人影,但闻品茗声。”
洱决拍拍他的肩:放心。你也小心些。”便转身离去,留身形板正。
“萧萧君子竹”,张雨泽想。仿佛那翻墙的是一个幻影,转瞬即逝。
张雨泽呆在原处,只觉答应“同流合污”这事真给自己留了大麻烦。不料想,这一呆便呆的月升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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