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意外
拐过南京路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老刘猛地刹住车,差点把望舒甩出去。
“戒严了!”他惊恐地指着前方,“兵爷在查车!”
望舒的心一沉。只见路口设了路障,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挨个检查过往车辆。她认出了那灰蓝色的军装——正是周家的部队。
“绕道走!”她急声道。
老刘调转车头钻进一条小巷。巷子又窄又黑,车轮碾过污水坑,溅起的泥点沾湿了望舒的裙摆。远处传来哨声和犬吠,她的后背渗出冷汗。
“小姐,老头子多嘴问一句,”老刘气喘吁吁地说,“您该不会是逃婚吧?”
望舒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被巷口一闪而过的车灯吸引——那是一辆军用吉普,车上的士兵正用手电筒扫射每条小巷。
“停车!”她突然命令道”,“我就在这里下。”
老刘惊讶地停下脚步:“离北站还远着呢!”
望舒已经跳下车,将几张钞票塞进他手里:“谢谢你,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不等老刘回应,她就闪身钻进了一条更窄的弄堂。弄堂里晾晒的衣物成了天然掩护,她像条游鱼般在其中穿梭。身后传来士兵的喊声和脚步声,但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往前跑。
穿过七八条弄堂后,望舒终于甩掉了追兵。她靠在一堵潮湿的砖墙上大口喘气。抬头辨认方向时,她发现天空开始飘雨。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
北站就在两里外,但徒步走过去至少要半小时。望舒咬咬牙,将头巾裹得更紧些,冒雨前行。粗布鞋很快被积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声。路过一家尚未打烊的杂货铺时,她花五分钱买了把油纸伞,总算不用淋雨了。
十一点四十五分,望舒终于看到了北站高大的穹顶。车站灯火通明,人流如织,这让她稍稍安心。她混在人群中走向检票口,心跳又加快了。
“证件。”检票员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望舒递上秀云的通行证,手心全是汗。检票员仔细看了看证件,又抬头打量她。望舒屏住呼吸,感觉时间凝固了。
“林小姐是吧?三等车厢往那边走。”检票员终于将证件还给她,指了指右侧的通道。
望舒如释重负,快步走向站台。雨越下越 大,敲打在铁皮车顶上发出震耳的声响。站台上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旅客,有人扛着麻袋,有人抱着啼哭的婴儿,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她头晕。
就是真实的世界吗?没有丝绸窗帘,没有檀香扇,只有生存的艰辛和粗粝。
“开往广州的列车即将发车,请旅客抓紧时间上车!”站台广播响起,望舒随着人流涌向三等车厢。车门处挤得水泄不通,她被后面的人推着前进,几乎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挤上车,望舒只觉得车厢里闷热难当,她找到自己的座位——一个靠窗的木制长椅。火车鸣笛启动的瞬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上海的灯火渐行渐远,就像她过去十八年的人生,正在迅速退成背景。
“查票!”一个穿制服的列车员走过来。望舒掏出车票,对方撕下一角还给她。
“第一次坐火车?”对面座位上的老太太笑眯眯地问。
望舒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老太太却不依不饶:“小姑娘一个人去广州?那边乱得很,要小心啊。”
“谢谢提醒。”望舒低声说,转头假装看窗外,她实在太疲惫,完全没有力气与陌生人寒暄。但老太太依然喋喋不休地讲着广州的种种危险,直到望舒闭上眼睛装睡,她才悻悻地住了口。
火车在雨夜中穿行,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成了催眠曲。望舒真的睡着了,梦里她看见周怀瑾站在玫瑰园里,手里却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砰!”
一声巨响将望舒惊醒。车厢剧烈摇晃,行李从架子上砸下来,乘客们尖叫着东倒西歪。窗外闪过刺眼的火光,接着是密集的枪声。
“土匪劫车!”有人大喊。
望舒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子弹就击穿车窗,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在对面车厢壁上留下一个冒着烟的洞。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摸了摸,手指沾满了血。
“所有人趴下!”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冲进车厢,“前方铁轨被炸,有武装分子袭击列车!”
乘客们哭喊着趴到地上。望舒蜷缩在座位下,听见外面枪声如爆豆,还夹杂着爆炸声。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保护军需物资!”军官声嘶力竭地喊着,“第三小队跟我来!”
又是一阵激烈的交火,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呻吟。浓烟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呛得望舒直流眼泪。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渐渐稀疏。望舒壮着胆子从座位下探出头,只见车厢里一片狼藉,几个受伤的乘客躺在地上呻吟,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血腥的味道。
“快跑!车要爆炸了!”有人在车外大喊。
望舒顾不得多想,抓起随身的小包就往外冲。车门已经被炸歪,她踩着碎玻璃爬出去,跳下火车时扭伤了脚踝,疼得她眼前发黑。
雨还在下,但站台已经陷入火海。望舒一瘸一拐地跟着人群往远处跑,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热浪将她掀翻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的头巾不见了,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
“这边走!”一个士兵挥舞着步枪指引逃生方向。望舒跟着他跑进一个废弃的小站,屋顶已经塌了一半,但好歹能遮雨。
站里挤满了惊魂未定的乘客,有人哭泣,有人祈祷,还有人呆呆地坐在地上,似乎被吓傻了。望舒找了个角落坐下,颤抖着检查自己的伤势:脸颊上的擦伤已经不流血了,但脚踝肿得像馒头,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插入书签